你在教本宮做事?
柳聞折今日處理完公務回到相府,已是華燈初上時分。
明日朝中休沐,正是聖上要他與宋若杉同上聖宇寺祈福的日子。
想起宋若杉……
柳聞折心中竟有種說不出的別扭。
她已有幾日不上早朝。
之前兩人在朝堂上總免不了爭鋒相對,他也總想著要多避著她些,不願同她多說一句閑話。
而今,連著幾日不見,他竟會常常想起她。
想她在朝堂上叱吒風雲的威風,也想她私下裏揪著他不放的胡攪蠻纏。
想到明日兩人還將同車出行,柳聞折心中一熱,臉色亦在夜色的掩護下變得緋紅。
祖母雖有交代,可明日出行,到底是國事公務。
既是公務,便也不算違背了祖母的意思。
柳聞折思及此,隨即打發府裏的小廝去長公主府裏遞話,約定明日啟程的時辰,並特地交代相府的馬車會來接,請長公主隻管在府裏候著便好。
可他前腳剛派人出門,後腳便被沈老夫人叫到了靜雅居中。
“寂無,你姑母同表姐弟明日便會抵京,祖母記得你明日休沐,你就辛苦一趟,代祖母去將他們一家子接入府中。”
沈老夫人是特意挑的這個日子。
在和侄女柳氏的書信中,她特別言明本月初九是柳聞折休沐的日子,讓他們一家子務必要在當天抵達上京。
“祖母,明日孫兒還有事,二叔被封欽差即將啟程南下,聖上要孫兒同……”
權衡利弊,柳聞折仍是決定不提宋若杉為好。
“要孫兒明日上聖宇寺為二叔此次出行祈福,到底事關二叔和柳家,孫兒……”
“怎麼,你現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左相,那小皇帝交代你辦的事你辦得,我老婆子請你辦的事你便辦不得?”
沈氏慈愛的臉色蕩然無存。
“祖母,孫兒並非此意。”
“寂無,祖母並非有心為難你,婉兒是我的親侄女,如今孤身帶著一雙兒女歸京,上京城是個什麼地方?捧高踩低的比比皆是,若非老婆子我身子不中用,吹不得風,出不得門,又何須勞煩你堂堂左相出馬。”
說話間,沈老夫人氏的喘息聲變得又粗又重,明顯是真動了氣的。
柳聞折心有不忍,上前幫她捋了捋後背。
到底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沈老夫人也不是當真要計較。
“寂無啊,這上京裏,最可怕的便是人心,祖母隻是不想讓他們孤兒寡母被人看低,你就幫祖母這一回,將臉麵做足給了他們,日後他們進了翠竹苑便不再勞你費心了,可好?”
既得祖母“隻此一次”的允諾,柳聞折暗暗掐算了明日的行程,早些出門,興許還是能兩全的,便也不再推拒。
長公主府中,徐嬤嬤轉達了相府遞來的話,宋若杉笑著應下,心裏頭卻深知事情並不會這般順遂。
上一世,柳聞折便沒出現。
翌日一早,晚娥為宋若杉梳頭,又特意為她挑了套素雅的衣衫,發髻也隻用了兩根白玉簪子固定。
換了一身行頭,晚娥看著梳妝鏡裏的俏麗人影,仿若回到了三年前。
不禁感慨:還是素色的衣衫,更襯她家殿下。
剛收拾妥當,卻聽下人來報,今日原要隨行的徐嬤嬤昨兒夜裏發生了意外。
說是昨兒起夜的時候視物不清,摔斷了右手,這會兒正在府醫那兒抹藥固定呢。
原本是四人同行,湊個雙,如今少了一人,宋若杉便讓剛值完夜的葉蘭兒過來補上。
葉蘭兒今日穿的是一身恬淡的淺芙色衣裙,偏素,遠遠瞧著倒和宋若杉身上的有些相似。
因其容貌出眾,竟將下人的衣裳穿出了幾分主子的味道。
隻是那張臉,依舊是一副恬淡寡欲的模樣。
待走近了,葉蘭兒才發現端倪所在,不緊不慢道:
“奴婢這就去換身衣裳。”
“不必了,蘭兒這身,極美。”
晚娥在旁邊看笑了,怎麼感覺長公主誇蘭兒,就跟在誇她自己似的。
畢竟,她們二人穿的正是近乎一個款式、一個顏色的衣服呀。
一行人在垂花門處等著相府的馬車。
宋若杉一開始還做做樣子,可等了小半個時辰仍然不見相府半個人影。
她開始表現得不耐煩起來。
“殿下,不若打發個人去問問。”竹葵探聲問道。
近日,她得徐嬤嬤提點,最是清楚,長公主殿下對左相情真意切,這些日子抬舉徐嬤嬤便是為了嫁入相府做準備。
退出朝堂,恐怕亦是為了討好左相。
畢竟,沒人願意自己的朝堂政敵是自己的未婚妻子。
宋若杉沒作回應,隻是呼吸變沉,不受控製地看向柳府的方向。
竹葵哪還有看不明白的,殿下這是女兒家在耍性子呢。
隻是宋若杉不發話,府裏的人哪個敢動。
宋若杉連連抬頭觀望,竹葵心裏看得明白。
又過了約摸半刻,方見路上急急忙忙跑來一個人,不是昨日前來遞話的小廝是哪個?
那人跑得氣喘籲籲,在這凜冽的冬季裏,額上都落了兩滴汗珠。
“小人拜見長公主殿下。”
晚娥忙問:“你家主子呢?”
小廝道:“殿下,我家主子,馬車陷在了路上,如今正在趕來。”
宋若杉臉色變了變,“陷在路上?相府到我長公主府雖說不近,可道上皆是青石板磚鋪麵,你說馬車陷了,是陷在了何處?”
“這……”
“他不是陷往長公主府路上,對嗎?”
小廝額上凝成的汗珠子還未滾下,如今又冒了新的出來。
這叫他如何作答?
說他家主子一大早的去京郊接表姑娘回府,因而耽誤了?
這差事真是嫌命長的。
小廝默了一瞬,隻得把身子彎得更低,“還請殿下稍候一二,我家主子已往長公主府這邊急趕了。”
宋若杉當即不悅,“晚娥,去讓人套馬車。”
晚娥皺了皺眉,猶豫了一下,到底不敢違背。
其實她心裏也盼著宋若杉同柳聞折和和美美。
隻是,這兩年她看在眼裏,柳相對殿下,早已不似從前那般體貼愛護。
“殿、殿下。”
小廝這會兒將眸光求助地投向別處,正好落到竹葵身上。
竹葵如今是徐嬤嬤心腹,今日徐嬤嬤受傷,一大早便私下召了她過去,囑咐她要在路上好生服侍二位主子。
說好的同行,如今長公主卻要獨自前往,可不傷了二府之間的情分。
竹葵是宋紀嘉的人,心裏免不了要向著柳府。
想著平日裏長公主對相府的看重,她再度開口道:“聖上讓殿下同柳相同行,咱們若是自個兒走了……”
晚娥當即瞪了她一眼,“住口。”
竹葵這幾日跟著徐嬤嬤狐假虎威,又在宋若杉跟前當差,被府裏的下人們捧慣了。
當眾被晚娥下了臉麵,兩片小臉瞬間燒紅,心裏也極不舒服。
都是宋若杉的近身侍女,這個晚娥不就是來得早些,也太把自個兒當回事了吧。
竹葵不服。
她從來都是個頗有心思的,一逮著機會就想往上爬。
這會兒偷偷打量了眼宋若杉,隻見長公主麵上並無怒容,甚至眼神還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兩眼。
心裏怕是還盼著呢!
自己賭氣下不來台麵,正愁沒人築台階。
而這晚娥雖跟在宋若杉身邊多年,怕也反倒是當局者迷,不懂得主子的真正心思。
竹葵尋思著,這是個機會,於是便激靈地找補了句,“殿下,或許左相那邊就在來的路上了,不如咱們再等等吧。”
主子端著臉麵不好表態,做下人的可不得適時地找台階。
“不如咱們再等等吧。”
宋若杉腦子裏因為這句話,轟然炸開。
上一世,她纏綿病榻,晚娥為她擔下貪墨罪名,被軟禁。
身邊隻剩竹葵一人,那時候宋若杉痛苦難耐,讓竹葵去請醫女過來時,竹葵就是這麼打發她的。
連同進食、吃藥、出恭,她也刻意用這句話拖著。
以踐踏當朝長公主的尊嚴為樂。
隻因重病的宋若杉被柳相退了婚,順帶連累了她一個婢女的前程。
宋若杉看向那對討巧的眸子……
“啪!”地一聲,落下一個響亮的巴掌。
五指紅印如同火烙的一般,叫竹葵那半邊臉發燙發疼。
“你在教本宮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