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疼的又不是你。
再說了,這樣操辦,以後大家都放心,晚上睡覺都睡的踏實。”
梁福海絲毫不理會急的滿頭冒汗的張幸福,淡淡地說完之後,讓尕兒子梁金濤伸出左手,用村裏魏鐵匠打出來的小刀子,在他的食指上割出一道口子。
“擠到碗裏。”
梁福海擦拭著小刀子,麵無表情地對尕兒子梁金濤說道。
“梁金濤,金濤......梁家表叔,算了,我給你告饒還不行嗎?”
張幸福急的手足無措,恨不得撲過去把梁金濤一把推開。
可是一臉莊重的梁福海,雖然垂垂老矣,此刻卻像四十八軍戶鄉圖騰一般的堡子山,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對於張幸福的哀求,梁家父子二人無動於衷,按部就班,有板有眼。
隨著梁金濤的三滴指尖血掉進粗瓷碗裏,那小小的一堆黃表紙焚化後留下的灰燼,幾乎一瞬間就有了變化。
先是顏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便成為褐色。
其次便是形態,形成了一個很不規則的片狀。
這都沒什麼。
讓張幸福更加膽戰心驚的是,指尖血混合了灰燼之後,這個四麵透風的房間裏,竟然出現了一種奇怪了氣味。
他即便是已經閉上了鼻子,那股奇怪的氣味還是無孔不入。
梁福海咳嗽了兩聲,看著尕兒子捏著左手食指退到一旁,幾乎一字一句地說道:“當年老村長立下的規矩,沾了血灰的契書,違約者永世不得入祖墳。”
張幸福幾乎就要跪倒在地上了,臉色難看至極地帶著哭聲說道:“梁家表叔,不至於啊。
不就是三百塊錢嘛,我不要不就行了,哪裏能走到這一步呢!!!”
“摁手印吧。你再磨嘰下去,走的時候如果被村裏人看見,就不好說了。”
梁福海指了指混合了尕兒子梁金濤指尖血的灰燼,像個疼愛兒子的老父親一樣,好言相勸。
門口,梁金水帶著兩個治安隊員,眼神複雜地盯著張幸福。
“哎呀呀,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嘛!!!我還想著找個婆娘,給我們張家留下一男半女呢。”
張幸福想到縣局的監牢,又想起他爸臨死前的囑托,頓時有些悔不該當初。
嘴裏喃喃地說著,拖著像是被灌了鉛一樣的雙腿挪到桌子跟前,恐懼地看著粗搪瓷碗裏的片狀物,愣了好一會兒。
“我現在就去把楊鐵錘和張狗娃給你領過來,等會兒一起回去。別走中街那條道......我給一個飛賊提醒這個幹什麼?!”
退伍兵王栓柱在梁金水的示意下,對著張幸福的背影嘀咕了一句,轉身走了。
或許是不想讓兩個小弟看到自己魂不守舍的樣子。
在王栓柱轉身的時候。
張幸福猛地睜大絕望的眼睛,翹起右手大拇指,沾了一下灰燼,狠狠地摁在“保證書”上“張幸福”三個鋼筆字上。
做完這個輕而易舉的動作,張幸福卻感覺自己全身的力氣都被剛才的那個手印給抽走了。
身體搖晃了一下,靠著桌子滿滿地癱坐了冰冷浸骨的地麵上。
“老二,把‘保證書’拿給你二哥。我先回了。”
梁福海抬眼瞥了張幸福一眼,背著手慢慢地走出房間,腳步聲逐漸遠去。
梁金濤答應一聲,過去把桌子上的“保證書”拿起來,折疊好遞給二哥梁金水。
“那就這樣。張幸福,你簽字畫押的這份‘保證書’我會暫時放在村部,等你按照上麵說的做到了,我就轉移到別的地方。
行了,別坐著了,一會兒楊鐵錘和張狗娃就來了。你可是好麵子的人啊。”
梁金水說著話,把二爸之前放在桌子上的那二百多塊錢以及銀鐲子抓在手裏,彎腰放在張幸福的懷裏。
“拿走!!趕緊拿走!梁金濤,咱倆這輩子都在別見麵了。”
感受到從銀鐲子上傳來的冰冷的感覺,張幸福像是毒蛇入懷,一把抓起銀鐲子從地上爬起來,狠狠地塞進梁金濤的上衣口袋裏。
然後迅速後退,棉布鞋踩在從他懷裏跌落的票子,張幸福都渾然不覺。
梁金濤恨恨地看了張幸福一眼,跟在二哥梁金水身後走了。
那可是二百三十七元錢啊!!
不過好歹母親留給三妹的銀鐲子保住了。
王栓柱拎著楊鐵錘後脖領子踹進門時,張狗娃正趴在門檻上啃凍硬的貼餅子。
昏暗的燈光把三人的影子扯得老長。
“張哥!”
楊鐵錘瘸著腿撲過來,露出棉褲下新鮮滲血的繃帶——那是他被剛帶到村部試圖翻牆逃跑時被鐵絲網刮的。
張幸福卻像見了瘟神般後退,撞翻了身後的桌子。
王栓柱完成了隊長交代的任務,打著哈欠不耐煩地說道:“三位,趕緊走吧。”
“走!”
張幸福像是突然回神了,異常果斷地說道。
張狗娃死命抓著啃得隻剩一小半的貼餅子。
村道上的積雪映著月光,三個黑影跌跌撞撞往河邊挪。
楊鐵錘每走三步就要扶腰喘氣——他棉襖裏塞著從村部順的鋁飯盒,硌得肋骨生疼。
“從老河灘走。”
張幸福突然折了根枯柳枝探冰麵。
動靜立刻引來四五條餓瘋了的野狗。
犬吠聲炸響的瞬間,楊鐵錘踩裂冰麵半條腿陷進河裏。
“去你祖宗!”張幸福拿柳枝抽打落水狗似的楊鐵錘,“把飯盒扔了!”
鋁盒墜河時叮當兩聲,驚得對岸夜鴰子撲棱棱飛起。
這動靜,讓梁金水不得不帶著王栓柱打著手電筒裝模作樣地巡視了一會兒。
三人連滾帶爬鑽進刺槐林時,張狗娃的棉褲被樹杈扯開襠。
零下二十度的寒風灌進來,凍得他哭爹喊娘。
“順著吊橋過河,往西北走不遠,我記得有廢棄的磚窯。”
張幸福抹了把鼻涕,在樹幹上蹭出冰溜子。
黎明前最黑的時候,他們蜷在廢棄的磚窯裏發抖。
張幸福側身偷偷摸了摸兜裏錢,心灰意冷的心裏,終於躥出一絲火氣。
第一縷陽光照進窯洞時,縣際班車的喇叭聲從三裏外傳來。
三個黑影互相攙扶著奔向公路,背後的峽口村已升起炊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