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得那般斬釘截鐵。
“想來,後來先帝會那般疼你,定是因為覺得虧欠於你罷......”太後自顧自地說著。
蕭晗隻覺得眼前恍惚,再看不清眼前景象,一口鮮血自口中噴出,旋即應聲倒地。
而那口血,準確無誤地噴了太後滿臉滿身,偏她又無法發作半分出來。
“你,還愣著作甚,還不快些把長公主抬回府,叫太醫好生照看著!”太後指著始終侍立蕭晗身側的衛長月,怒道。
“諾!”衛長月領命,“太後,我家公主如今身中劇毒,受不得半點刺激,她不是有意要吐您一臉血的,您千萬不要怪罪於她。”
“屬下這就帶長公主告退。”
說完,和衛長韻兩人一左一右,駕著蕭晗出了太後宮裏。
宮道漫漫,當初她們隨尚是昌平公主的蕭晗一並出宮,而今一晃眼,竟已經過去二十一年。
這巍峨宮牆,困住了一波又一波人。
他們終其一生,走不出這四方天地,終作困獸於上位者手底下,鬥了一生。
......
直到上了馬車,蕭晗才緩緩睜開眼睛。
吐血?
假的。
她事先早早藏了一個血袋在嘴裏,必要時刻,咬破。
今日的效果不就很好嗎?
還吐了太後滿臉。
她故意的。
想來,太後今日被自己吐了一臉,怕是要把自己洗得禿嚕一層皮方才罷休。
光是想到這個場麵,她就覺得滑稽。
但,她的思緒還是漸漸飄遠。
她的母妃......
記憶太過久遠,遠得她近乎要記不清,母妃是什麼模樣了。
隻記得,她常坐在燭光裏,給自己坐著一件又一件衣服,然後溫柔地摸著自己的頭:“我的小九,要平平安安的長大,未來,歲歲無虞,長安常樂......”
說完,她又露出悵然的神色來。
大抵她自己也清楚,雖然蕭晗不是皇子,但到底生在皇家。
她隻是一個小小才人,不得陛下歡喜,無法為她的女兒,掙來一個錦繡前程。
這個才人之位,還是皇後念在她誕下公主有功,去陛下那邊請示過,才撈到的。
好在,女兒於後妃們沒甚威脅,是以她們母女倆的日子,過得還算安生。
隻是,她生孩子時傷了元氣,而今......
怕是沒幾年光景陪她的小九長大了。
......
“去鎮北王府。”蕭晗收回思緒,吩咐道。
他們不是坐立難安嗎?
若知道自己和鎮北王走得近,隻怕是如坐針氈,恨不得她此刻就毒發身亡。
鎮北王雖卸下兵權,但在軍中餘威尚在,任誰提起鎮北王,不豎起個大拇指來?
一個手握兵權的長公主,一個威望極高的鎮北王。
這樣的兩個人攪和到一起......
蕭晗光是想想,就覺得激動不已。
——
小廝見來人是長公主,忙將人迎了進去。
行至書房,蕭晗門也不敲,直接推門而入,她躬身行禮:“老師,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啊。”
賀安見她嘴角還滲有絲絲縷縷的血跡,心頭一驚,心道長公主這般謹慎的人,當真如外界所傳那般,身中劇毒,命不久矣嗎?
“屬下參見長公主,長公主金安。”
心下胡亂想著,但禮數,不能廢。
“明舒,按照禮製,本王到底隻是個嗣王,是為從一品,而你作為長公主,乃正一品,應當是本王給你行禮才對。”
謝錦墨開玩笑道。
兩人相差不過六歲,謝錦墨從前覺得,蕭晗性子太過沉悶,是以常同她開玩笑。
“老師腿腳不便,還是算了罷。”蕭晗有意無意地掃了一眼謝錦墨的腿:“不如,我讓覃堰來給老師瞧瞧?”
“明舒啊,你一口一個老師,把本王都叫老了。”謝錦墨感慨,對治腿一事避而不談,眸中似染上憂鬱之色,“說吧,今日來,有什麼事。”
他的視線落在蕭晗身上,有那麼一瞬的溫柔,轉瞬即逝。
“想問問鎮北王十二年前的事,你雙腿盡廢,可是蕭琸所為?”她開門見山,直截了當,不帶半點拐彎抹角。
問得賀安都蹙起來了眉頭。
轉瞬,他又想開了。
大抵是因為她這個性子,自家主子才會選中她吧。
“而今十幾年時間過去,再去追究舊事,還有意義嗎?”謝錦墨自嘲一笑,收回那停留在蕭晗身上的視線。
“本王聽說,那名喚沈寧的女子,竟棄暗投明了?她到底是真膽小如鼠,還是另有所圖?”
蕭晗努努嘴。
謝錦墨頓時會意,朝賀安使了個眼色。
賀安:......
合著隻要長公主一來,他就成多餘那個了?
雖是這麼想著,但他還是默默退了下去。
房門合上,確保無人偷聽之後,蕭晗方從大袖中取一信箋遞給謝錦墨,“如璋,你且看看。”
如璋,是謝錦墨的字。
如圭如璋,令聞令望......
當是君子端方,卻不想,憑遭此難,落得如此下場。
隻是他如今是高高在上的鎮北王,再無人敢如此喚他。
“沈寧的生平,如璋應該已經派人查過了吧?”蕭晗說得隨意,“你說,一個人,會在短時間內性情大變嗎?”
“亦或是,在如璋看來,在皇宮裏被按進池塘之前的沈寧,會做出如此背棄祖宗,甚至會給整個家族招來殺身之禍的舉動嗎?”
謝錦墨搖頭。
“著實怪異。”他緊蹙眉頭,“她難道不知,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旦謀反的罪名扣到威遠將軍府頭上,她定是逃不掉的嗎?她對威遠將軍府,應該不至於怨恨至此。”
“這信箋中提及的事?”
“都是她在定遠侯府的一言一行。”蕭晗主動解答,“她無意識間提及‘你們古人’,始終讓我耿耿於懷。”
“況且,我觀她言行舉止,雖說她是將軍府庶女,但也不至於那般沒規矩。”
“她更像是,從小便沒受過所謂尊卑等級教育的人。”蕭晗大膽說出了自己的猜測,“可她病了一場之後,似乎對我生出了防備心。”
“她這樣的人,嚴刑逼供,怕是行不通。”
她的視線落在謝錦墨身上,見他臉上驚異之色不似作假,便收起了心中那點莫須有的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