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因為胃癌沒錢做手術，被醫院宣判隻有兩個月的活頭。

後來她主動打電話問我：

「後悔嗎？看到我現在功成名就，後悔跟我分手嗎？」

我懷裏揣著手術的天價醫療單，沒心沒肺地朝她要錢：

「顏黛，我也挺需要錢的。你這麼喜歡做公益，不如你給我八十萬吧！」

顏黛的語氣瞬間冷漠：

「滾，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我被刪除拉黑一條龍。

她不知道，當初她後天失明。

是我偷偷將自己的眼角膜給了她。

1

叮！

手機傳來信息提示，我還是收到了顏黛給我的八十萬。

僵硬地扯開嘴角笑了笑。

她一點也沒變。

還是和以前一樣，嘴硬心軟。

在窗口繳費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陣騷動。

自從失明以後，其他的感官倒是變得靈敏的不像話。

我猜應該是來了什麼大人物，引起人群聚集。

我抽出盲杖，熟練地點地安靜的角落。

等待著主治醫生的叫號。

熟悉的腳步響了兩聲。

停在我麵前。

我下意識地埋著頭收起盲杖，以為是擋了別人的路。

耳邊卻響起嘲諷的聲音：

「我一口氣給你打了八十萬。你就算是出來賣的鴨，也該抬起頭對你的金主笑一笑吧？」

「好久不見，江煜庭。」

是顏黛。

我抓著盲杖的手猛地攥緊。

可這些年一肚子的話，滾到嘴邊。

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我隻能露出一個沒心沒肺的笑，朝她露出收款碼：

「你再給我二十萬，我會對你笑得更開心的。」

我的不知廉恥激怒了顏黛。

她一把衝到我的麵前，生生將我從椅子上拽了起來。

被病痛折騰得千瘡百孔的身體禁不住這樣大力的折騰，疼痛感從胃部慢慢返了上來。

顏黛幾乎是怒吼著朝我出聲：

「江煜庭，你能不能要點臉！」

我沒接話。

似乎是有人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小跑著趕來安撫激動的顏黛。

「黛黛，別生氣了。」

「這就是...你的前男友？」

電視上經常出現的聲音。

我聽的的出來，是顏黛的緋聞男友。

耿鑒州。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矜貴的語氣裏是毫不掩飾的鄙夷：

「又要錢？二十萬而已，連黛黛的一雙鞋都買不到。」

「我給你。」

「就當是謝謝你當年對顏黛的不娶之恩。」

我沒應聲，隻是扯開嘴角苦笑了笑。

思緒慢慢飄回到五年前。

顏黛性格好，人也漂亮。

尤其是那雙眼睛，好看的不像話。

我不太知道她作為表演係的係花愛上我這個大山裏的窮小子什麼。

沒錢、沒權、沒父母。

但愛就是這麼發生了。

那時候的顏黛，已經憑借一雙靈氣逼人的眼睛在娛樂圈小有名氣。

而我也在努力打拚事業，希望給我們一個的未來。

但命運給我們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婚禮前夕，顏黛失明了。

後天失明，病理性，不可逆。

接連不斷的晴天霹靂砸得顏黛瀕臨崩潰。

她愛美又傲氣，在事業剛剛有起色的時候被生生折斷。

病魔和心魔逼得顏黛日漸憔悴，她甚至有時會出現輕生的念頭。

於是，我敲開了醫生的診室：

「能把我的角膜，捐給我的愛人嗎？」

眼前人衣袖摩擦的動靜拉回了我的注意。

是顏黛一把攔住了準備給我錢的耿鑒州，她安撫性地摸了摸耿鑒州的手：

「鑒州，別衝動！」

「我已經給了他八十萬，買他這條命都夠了。」

聽著他們的親密和貶低。胃部的疼痛都蔓延到了心臟，針紮一樣的疼。

看樣子，耿鑒州估計是不會給錢了。

我不想再聽下去了。

摸過盲杖，輕輕點了幾下地麵。

決定換個安靜點的地方，繼續等待醫生的叫號。

啪！

清脆的響聲。

盲杖被人生生踩斷了。

沒了盲杖助力起身，驟然間失去平衡的我，狠狠摔倒在地。

就連臉上帶著的墨鏡也不知道掉到哪裏去了。

「江先生，你走路可要當心點。」

見我摔倒。

顏黛幾乎下意識地將我扶了起來。

沒有了墨鏡的遮擋，我視角無神的眼睛瞬間暴露在她眼前。

顏黛皺著眉頭，露出困惑的神色。

若有所感地問我：

「你的眼睛.....」

2

耿鑒州不滿我輕而易舉地奪走了顏黛的注意力。

他的語氣充滿惡意，指著我罵道：

「江煜庭，你賤不賤啊！」

「知道顏黛曾經失明過，現在還想用同樣的招數博取同情騙錢。我就說怎麼我前腳來看個胃病，你後腳就跟過來了。」

「那你當初為什麼要扔下顏黛逃婚呢！」

耿鑒州的話，無疑是血淋淋地撕開我和顏黛舊日的傷痕。

顏黛的眉眼立馬沒了剛剛的溫情。

冷淡地將我從地上拉了起來。

「鑒州，我們走吧。」

「跟這種人沒什麼好說的。有些人眼瞎，心也瞎。給多少錢都沒用。」

兩個人抬起步子走遠。

胃部疼痛劇烈地襲來，我能隱隱約約地感覺到。

我的病，好像更嚴重了。

癱坐在門口的座椅上，我連呼救的力氣都沒有了。

意識一點點滑向無邊的黑暗。

清醒的最後一瞬，是耳邊紛亂的聲音：

「救命！他昏倒了！救命啊！」

「急救！快，通知急診室醫生。擔架呢！推個擔架來！」

.....

再次醒來，是主治醫生氣得青紫的臉色。

「江煜庭，我說了多少次。」

「胃是情緒器官，要控製自己的情緒波動。要靜養！」

「你這以往都是好好的，今天是出了什麼事兒。再折騰下來，你那個八十萬的手術費也不用交了。閻王爺都救不了你的命！」

看著醫生很鐵不成鋼的樣子。

我隻能露出尷尬的訕笑。

醫生長歎一口氣，囑咐我好好休息就離開了。

我從身側的口袋裏摸出手機，還沒來得及摁亮屏幕。

鈴聲就響了起來：

「江先生您好，我們是XX銀行的。昨天您有一筆八十萬的進賬，後麵彙款方顏小姐撤回了這筆錢。說是...操作失誤！」

「所以這邊打電話通知您一下。」

我下意識露出一個自嘲的笑。

但眼淚卻背道而馳，一滴接一滴地燙的冰涼的手背發疼。

我應該。

真的沒救了。

回到破舊的城中村，看著賬號裏三位數的餘額。

我連休息的時間都沒給自己留。

換上一身廉價的西裝。

我之前也曾穿過貴點的，那是要和顏黛結婚的禮服。

其實我是個笨嘴拙舌的膽小鬼。

顏黛很愛我。

她如果知道眼角膜的捐獻者是我，肯定不會同意的。

我不敢說，也不能說。

所以最後一次見麵，我連好好告別都沒說。

我故意同她激烈的爭吵。

嫌棄她的眼睛、嫌棄她生病不好照顧、甚至嫌棄她躺在床上沒法掙錢。

她還是拽著我的手不肯放，哭著跟我說對不起。

所以，我逃婚了。

但命運沒有就此放過我。

失明以後，工作和生活都變得很困難。

後天失明的我隻能從頭學習盲人模式，隻能靠簡單的體力勞動獲得報酬。

我沒有錢，也沒有家人。

日子困苦到有時候會吃了上頓沒下頓。

直到胃癌宣判了我的死亡。

拿到確診病曆的那一刻，複雜的情緒壓在心頭。

可有些沒出息的是，我的第一個念頭卻是：

「還好是我。」

即使我終日生活在無邊的黑暗。

我永遠記得，和顏黛第一次遇見時。

她的眼睛有多好看。

我笑了笑，鼻頭有些酸。

手機微微震動，是會所經理發來的排班表。

我現在是個盲人按摩師。

一天能有七八百塊錢，是很豐厚的薪資了。

隻是對於天價的手術費來說，實在是有些不夠看了。

好在我現在想開了。

八十萬的手術費，我是沒可能掙到了。

如果可以，二十萬吧。

我的命可能就值二十萬。

這是墓地錢。

我想給自己買個好點的墓地。

隻是沒想到。

會又一次遇見顏黛和耿鑒州。

3

「煜庭哥！你看，那可是顏黛和耿鑒州。」

「你天天忙著掙錢，都不知道吧。這兩人可是最近大火電視劇的主演，聽說耿老師還在追顏老師。男俊女美，簡直是不要太般配！」

前台的小趙向來八卦，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我安靜地聽著她的話，心口蔓延出鈍鈍的疼痛。

「聽說他們今天來這裏辦慶功宴。」

「顏黛的那雙眼睛，真的是靈氣逼人。聽說以前差點失明，真的是好幸運。差一點就看不到這麼美的眼睛了！」

見我沉默，小趙立馬反應過來道歉道：

「不好意思哥，我忘了你看不見...」

我僵硬地拉開嘴角笑了笑：

「沒事。聽你這麼誇，我想那應該是很好看了。」

「經理剛剛跟我說316的客人點我按摩了，我得趕緊去上鐘了。」

其實根本沒有人點我。

我隻是想做個逃兵。

我埋著頭，朝著樓梯處四樓的休息室走去。

但我沒想到，耿鑒州會直愣愣出現。挺著身子將我撞翻在地：

「你怎麼回事？」

「撞到人怎麼不知道道歉啊！」

他是在故意找茬。

我踉蹌著爬起來，胃部傳來隱隱地陣痛。

但根本已經沒力氣跟他折騰了。

我垂下頭，乖乖道歉：

「對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的，很抱歉撞到您了。實在對不起。」

耿鑒州一時無言。

他沒想到我會是這麼一個好拿捏的軟包子。

「對不起？」

「你一句對不起就想完事？你以為你多金貴啊。把你們經理叫過來，我倒要看看他是怎麼培訓的服務員。」

抬高的音量引起的不小的關注。

原本在包廂裏的人走出來紛紛出來圍觀。

顏黛驚訝的聲音響起：

「江煜庭？」

耿鑒州裝作後知後覺的樣子，一把扯掉我臉上的墨鏡。

「原來是你啊！」

「怎麼，跟黛黛逃婚後沒傍上你心心念念的富婆。跑到會所裏找下一個目標？還是想著故意接近顏黛，好繼續裝瞎找她要錢？」

耿鑒州的話立馬引起了周圍人對我惡意的指責：

「他就是顏老師那個前男友啊，看著瘦不拉幾的！結婚當天跑了，說是嫌棄顏老師眼睛瞎了掙不了錢。心心念念地傍富婆！」

「真是報應！現在也算是風水輪流轉了。」

「看這種裝瞎賣慘的賤人吃癟，真是痛快！」

.....

經理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

二話不說，壓著我身體就往下躬。卑微急促地道歉：

「耿先生，對不住！」

「這個是我們店裏的按摩師，是個盲人。剛剛隔壁的王總來了，著急上鐘。這才不小心撞到您的。實在抱歉！」

顏黛的目光投向我，聲音冷漠：

「江煜庭，你賤不賤！」

「就這麼著急去見你的金主。我不搭理你，你就迫不及待地傍上其他人？」

周圍的人竊竊的辱罵聲不絕。

我沒有解釋。

隻是垂著頭，一言不發。

我的沉默在顏黛眼裏似乎就是默認。

她有些氣急敗壞。

一把拽著我來到樓梯處，朝我吼道：

「你不是要錢嗎？不是裝瞎嗎？」

「憑你的這份演技，我拿這個影後都可惜了。」

「走，隻要走完這個樓梯！我顏黛以後就包了你！」

此話一出，周圍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耿鑒州一眼看出來，這分明就是顏黛對我舊情難忘，找的借口。

剛打算出口反對，就被顏黛冷冽的眼神止住了。

四樓是員工休息室。

為了節約成本，樓梯本來就窄。

即使有了盲杖，我走上去時也經常摔。何況，現在連盲杖都沒有。

而且如今我這個胃部狀況。

恐怕會被硬生生摔倒胃出血。

但我沉默半晌，有些沒皮沒臉的彎了彎嘴角：

「包養就不用了，就不汙了顏老師的清譽。」

「你給我二十萬吧，要現金！」

4

顏黛表情錯愕，氣得呼吸聲都急促了起來，我似乎都能聽見她咬牙切齒的聲音。

壓抑著從喉嚨裏生生憋出一個字：

「好！」

有了顏黛的承諾。

我開始摸索著走上樓梯。

顏黛不出聲，但不代表其他人沒有行動。

周圍人對我這種見錢眼開的人早就是嗤之以鼻，何況耿鑒州向來看我不爽。

剛走沒兩步，我就發現樓梯上被人扔了東西。

切碎的水果塊。

濕滑黏膩。

腳踩上去，瞬間失去平衡。我的身體幾乎是不受控地往前栽，膝蓋狠狠地磕在台階上。

發出一聲悶哼。

顏黛立馬就想衝上前扶我。

但被耿鑒州一把攔住，嗤笑一聲：

「受不了，就好好走唄。」

「你裝什麼瞎子呢！真當二十萬是那麼好掙的！」

耿鑒州的話似乎點醒了顏黛，她停下朝我邁去的腳步。

眾人見顏黛不作聲，對我的折辱更甚。

水果、油、首飾各種東西絡繹不絕地往陡峭的台階上扔。

耿鑒州甚至砸的是玻璃杯，碎片擦著我的臉過去。

看得經理心驚膽跳。

我已經記不清自己摔了多少跤了。

每一次摔倒，用手狠狠地扒住台階，爬起來。

再重重地摔倒台階上，再爬起來。

身體磕在大理石的台階，連帶著胃部都開始劇烈的疼痛。

一開始我還會發出低低的痛呼。

但到後麵，已經連喊痛的力氣都沒有了。

站不起來。

我隻能靠爬，一點點摸索著上台階。

砸碎的玻璃，細碎尖銳。

一點點將我的身體割得鮮血淋漓。

顏黛氣急了我的倔強，見我如此狼狽的模樣。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冷靜的假麵，朝我飛奔過來：

「夠了，江煜庭！」

「你為了二十萬連命都不要了嗎！」

好消息是，我終於爬完了樓梯。

我踉踉蹌蹌的站起來，渾身已經痛到麻木。

我都快意識不到自己在幹什麼了，呢喃一樣回答她的問題：

「因為我的命就值二十萬啊。」

我回頭望去。

顏黛拚命地朝我跑過來，想要抱住搖搖欲墜的我。

但下一秒。

她的臉色瞬間蒼白起來。

顏黛瞪大了眼睛，紅了眼眶，眼淚就這麼順著臉頰不值錢地往下砸。

她太著急了，急切地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往上爬。

她嘴裏好像在念著什麼。

可能是我的名字。

但我已經沒精力去細聽了。

胃部因為接連的摔倒早已不堪重負，疼痛感裹挾著血腥味一起上湧。

低頭的瞬間，口中吐出大片的鮮血。

我的身體重重砸在一片鮮紅色的血泊中。

耳邊是聲嘶力竭的呼喊：

「煜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