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感覺良好的審視之後,崔有婉拿捏了個自以為風情萬種的矯揉造作姿態。
“知州啊,好久不見了,上次見你的時候,你才剛剛高中畢業呢。”
賀知洲沒打算跟崔有婉寒暄。
剛剛的話,不過是客套,就那麼一句話,已經是耐心告罄。
“你說的是徐叔帶你來廠子裏辦入職手續那一回?”
此話一出,無異於是黑曆史重現。
這說的是陳錦惜生母過世之後,陳江在原配妻子屍骨未寒之際,領著懷胎四月的崔有婉登堂入室,上趕著吃人血饅頭,到頭來被陳錦惜外祖一家罵得狗血淋頭的光榮事跡。
就因為這件事,陳江的脊梁骨都快要讓工友戳彎了。
往事不堪回首,崔有婉悻悻一笑,頗有幾分越挫越勇的意思。
“害,那都是多少年之前的事兒了,倒是你這衣服,哎呦,這是怎麼了?是給惜惜搬東西弄的吧,她也真是,這麼貴的西裝怎麼弄得這麼臟,我給你擦擦吧......”
崔有婉一個靈活走位,罪惡之手就要伸向賀知洲堅實的臂膀,賀知洲一個靈魂拷問直接給她叫停了。
“我記得崔阿姨是機械廠工會的成員吧?”
崔有婉不知道他突然提起這件事情何意,隻能笑著應承,“唉,都是街坊鄰居選的,我不想當都不行。”
說是工會的人,其實就管個鄰裏鄰居之間雞飛狗跳的事,主要還是為了窺探別人家裏的一畝三分地,這跟正兒八經的工會成員還是有區別的。
賀知洲意味不明地點了點頭,“那既然這樣,你這會兒是不是應該在機械廠的家屬院裏巡視?”
“啊?”
崔有婉反應不過來。
賀知洲麵不改色地提醒,“明天上級下來巡視,昨天廠裏出了通知,凡是工會成員今天必須例行巡視廠區和家屬樓,我記得你這個級別的是負責家屬樓的,你現在在這兒,那明天要是出了問題,是不是可以拿你問責?”
“我......我......”
一通質問下來,崔有婉一下子就啞火了。
她這個虛職,既沒工資也沒待遇,就是頂個好聽的頭銜,無權無勢還得負責,這不就是冤大頭嗎?
可對上了賀知洲淩厲的眉眼,她硬是不敢說半個不字,隻能硬著頭皮服了軟,“是是是,你提醒的是,我這就去。”
崔有婉偷雞不成蝕把米,直接被氣了個嘴歪眼斜。
賀知洲若有所思地回望二樓,確認崔有婉走遠之後才上了車。
小汽車轟鳴而過,崔有婉陰魂不散地折返了回來。
“哼,什麼眼神?我?阿姨?伯母?”
崔有婉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院子一樓玻璃窗上的倒影,不禁腹誹賀大少爺眼光差勁。
“你誰啊?”
就這一會兒的功夫,遛彎回來的崔婆婆就給崔有婉抓了個現行。
崔婆婆年紀不小,力氣還大,帶了一層老繭的手死死禁錮著崔有婉,就跟上了一把老虎鉗似的。
“來人啊,快來人,院子裏進小偷了!”
這片街道的都是多年老街坊,崔婆婆一呼百應,不一會兒就有一隊老年遊擊隊包圍了現場。
雖然都是拿著鍋鏟磚頭的非正規軍,但是對付崔有婉這麼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也足夠了。
“你們幹什麼,放開我,我是來找我女兒的!”
崔有婉也是機械廠大院出了名的胡攪蠻纏,戰鬥力還是可以跟崔婆婆的人馬一較高低的。
“你找女兒就找女兒,跑到我家門口鬼鬼祟祟的幹什麼?還偷偷朝著裏麵打望,你是來踩點的吧?”
崔婆婆中氣十足,就這擲地有聲的架勢,活脫脫就是三堂會審。
崔有婉叫冤不迭,反手倒打一耙。
“你還好意思說我,我倒是還沒問你呢?你憑什麼讓我女兒住在你這兒,我女兒離家出走的一個孤女,身邊還帶了個七歲大的娃娃,你遇到他們非但不把人送回來,反而還把人拘在你院子裏,你安的是什麼心?”
崔婆婆都聽愣了,老太婆縱橫沙場幾十年,還第一次遇到這麼個顛倒是非黑白的說法。
眼看崔婆婆擼起袖子準備略施拳腳,崔有婉就看見了及時雨陳錦惜。
“你怎麼在這兒?”
陳錦惜聽著外頭鬧哄哄的,還以為是怎麼了,沒想到來的還是個熟人。
陳錦惜就位之後,崔有婉的兩行清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
“惜惜啊,我終於找到你了,你趕緊跟我回去吧,雖然你在外麵亂搞,搞大了肚子,但也不是你的錯啊,我知道你嫌棄我給你找的人家條件一般,但人家一門忠厚,也不嫌棄你肚子裏的孩子,彩禮都讓你揣走了,你這麼一走,我怎麼跟你爸交代啊?”
崔有婉這話在心中百轉千回了好幾次。
陳錦惜輕嗤,能讓崔有婉把這麼大的信息量壓縮進一句話裏,也真是有些難為她小學畢業的文化水平了。
簡單翻譯一下就是,陳錦惜不僅不自愛,而且還拜高踩低,貪財忘義,枉費了崔有婉這個當後媽的一片苦心。
如此家庭倫理大戲,搞得旁邊那群老頭老太太都不知道該站隊哪一方了。
崔有婉見手上的桎梏有所鬆動,一把撲到了陳錦惜的跟前。
“惜惜,走吧,你還是跟我回家吧,你自己一個人懷著孩子還帶著小燁,都沒個人給你做口熱乎的,我這心裏實在是過意不去啊。”
崔有婉這是演上癮了,把這兒當成戲曲班子呢。
陳錦惜語氣平靜,眼神卻冷得掉冰碴子。
“你圖什麼?圖我的五百塊?不應該啊,你這個人這麼貪心,能讓你這麼大費周章的,應該不是蠅頭小利,所以,你不會以為我肚子裏的孩子是賀知洲的吧?”
崔有婉臉色一僵,平生三十餘載,第一次產生這麼濃烈的求知欲。
所以這到底是還是不是啊?
崔有婉的一顆心被陳錦惜吊得七上八下,下一秒,又一得力幹將到了修羅場。
“姐姐,我不要跟壞女人回去!”
陳燁怯生生的聲音吸引了眾人的視線,循聲望去,陳燁那皮包骨頭的一小團畏畏縮縮地撲到了陳錦惜懷裏。
瘦小單薄的一小團,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