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妻子程繁煙回鄉探親,路遇山石塌方雙雙殞命。
再醒來的時候,我們一同回到了彼時還未成親的年紀。
我裝作不記得她,隻行手施禮。
而程繁煙也默契地點頭不語,轉身離去。
上一世,我們成親六年,人人都說我們夫妻伉儷情深。
隻有我知道,她始終忘不掉她兩小無猜的竹馬。
重來一世,我想放過自己,放過彼此。
六年後,程繁煙家族步步高升,少不了她在其中助力,她也如願以償和自己的意中人在一起。
我們在宮中的上元宴上重逢。
見我形單影隻,她開口嘲諷:
“扶英,你倒也不必為了我做到如此,那都是上輩子的事了,你早該放下了。”
我沒回應,隻是從人群中抱起了跌跌撞撞的孩兒。
程繁煙臉色瞬變,大聲質問我:
“你當年不是親口答應不會傾心別的女人嗎?你何時成了親?”
1
自從重生後的一別,再遇見程繁煙已是在六年後的宮中上元宴。
程繁煙是雖說不是什麼皇家貴胄,但也是不少人巴結恭維的對象。
有人順水推舟:
“聽聞程大人今日帶了新婚郎婿赴宴,可否引薦一二?”
程繁煙以一介女子的身份在官場馳騁至今,自是將喜愛的男子贅入家中。
聽到人這麼說,程繁煙臉上的笑意更盛。
是她上一世從未展露過的幸福洋溢。
她從身後不遠處拉來了一位俊俏男子,正是她心心念念多年的竹馬舒玨。
舒玨小時在青州修養,和程繁煙正是鄰居。
後來到了及冠的年紀,舒玨便被家人接回了京城,也成了程繁煙難以忘懷的心上人。
舒玨臉色一紅,牽上程繁煙的手。
這看著是恩愛夫妻,眾人不免又是一陣誇讚。
忽的有人出聲:
“前些年不是聽說程大人要和林太傅的公子訂婚了?可是我記錯了?”
說話的不知是哪位嘴比心更快的大人,程繁煙的臉色一僵,笑意登時收斂。
周圍人不免寂靜了片刻。
程繁煙很快收斂了情緒,嘴角揚起一抹得體微笑:
“那都是年少時候的事了,雖說林太傅對我有知遇之恩,但我不能用我們的終身大事當笑話,我心裏始終都隻有我夫君一人。”
就在眾人借著台階誇讚他們夫妻情深的時候,一直安靜待在在程繁煙身側的舒玨忽然眼神一亮。
他看到了從人群邊上匆匆走過的我。
我前些日子受了風寒,今日雖然病愈卻依然精神不濟,看著有些憔悴。
“林公子!好些日子不見了,怎麼臉色如此之差?”
舒玨快步朝我走來,眾人也順著他的動作看到了我。
大概是見我這副不起眼的樣子,而我爹雖然身為太傅,但在大家眼裏不過是個隻會念書的老古板,大家看向我的眼神也帶了幾分輕蔑。
我抿了抿唇,神色未變:
“無妨,前些日子身體不適而已,已經痊愈了。”
見我這麼說,那些對我愛答不理的大人們也就附和著說了幾句祝我身體康健的客套話。
隻有一直靜靜盯著我的程繁煙蹙起了眉頭:
“你身體不適還來參加宮宴,且不說這副模樣惹人笑話,萬一將病症傳染給眾位大人......”
“多年未見,你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啊。”
她說著,語氣裏逐漸漫上一股我曾經太過熟悉的嘲諷。
還有......我注意到,從我出現在他們視線裏的一刻起,程繁煙的眼神就一直盯著我,從未離開分毫。
隻是我看不懂她眼底的情緒。
舒玨當然也注意到了自己妻子的眼神,他臉上仍是一副溫和模樣,眼底卻生出了幾分不悅。
他一副親熱的模樣搭著我的肩,衣著講究的他站在麵帶倦色的我身邊,更顯得我憔悴不堪。
“繁煙,你這樣說未免太失禮了,林公子都二十有四了,至今還未在事業中有所建樹,又還未娶妻,你這麼講話讓人家情何以堪?”
說著,他瞧向我:
“林公子,也別怪我說話不好聽,你這年紀尋常人家的公子不是兒女在側就是仕途高升了,這幅樣子怎麼好得起來呢?”
他這一番話,頓時引起了周圍人的笑聲。
確實,我父親是個隻知道做學問的學究,朝中大臣多對他看不起。
我在他們眼裏也隻不過是個庸碌男子。
而舒玨出身京城最有名的富商大賈之家,據說舒家更是和不少朝中權貴關係非常。
隻他現在腰上這對南海明珠佩,就抵得上我爹半年的俸祿了。
我也懶得理這群人,轉身想找個清淨的地方去歇息。
沒想到我還沒走太遠,程繁煙竟然追了過來。
她一把拉住我的衣袖,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遞給了我。
“扶英,你這些年一看就過得很不好,這塊玉佩你收下,有什麼事就去找我,我身邊的人都認得它。”
“你別誤會,我不是對你還有什麼舊情,就是看在上一世曾經做過夫妻的份上。”
“我知道你傾心於我,要不是你和你爹......我們也不會走到這一步,算了算了,說這麼多幹什麼。時過境遷,你不要再沉溺過去了,好好照顧自己,我們之間已經完全不可能了。就算你糟踐自己,也沒用了。”
看著她硬塞到我手裏的玉佩,還有她五味陳雜的神情。
這張臉又和上一世記憶中的那張臉孔重合在一起。
曾經的她為了自己的理想來京求學,沒想到被卷進了一起大官司。
是我爹看中她的才華,不忍這麼一個有前途的年輕人被無辜牽涉送命,想了很多辦法才把她解救下來。
我們就像無數才子佳人的話本裏寫的一樣,情投意合成婚了。
我雖然是朝中太傅的兒子,卻從小隻喜歡舞槍弄棒。
在遇到程繁煙之前,我苦苦哀求了我爹幾個月,他才同意我跟著大將軍去邊疆磨煉。
但為了我和程繁煙的婚事,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後來她在官場上有所建樹,我更是成了所有人眼裏的好夫君,替她打點一切。
因為我爹在朝中沒什麼勢力,程繁煙也不過是個普通出身的學子,又是女子。
她雖然滿懷才華,幾年下來卻看不到高升的希望。
從前她漸漸變了,開始央求我讓我爹去拜托那些高官,想想門路。
可我爹這樣的讀書人,又怎麼會去做這些他向來最為不齒的蠅營狗苟呢。
看到從我這邊得不到好處,受了氣的程繁煙性情慢慢變得暴躁,不再似以往那個柔情似水的溫柔女子,對我時不時惡言相向。
我理解她鬱鬱不得誌的難過,也就一一忍下程繁煙所有的壞脾氣。
我以為我的忍讓和愛意可以安撫她的暴躁。
可我錯了。
程繁煙變本加厲,她無法滿足的野心就像是一個填不滿的無底洞,一直吞噬著我。
直到一次宴會後,她砸了書房裏的所有東西,包括當初定情時我送她的那方墨玉硯台。
“林扶英!我當初要不是為了報答你爹的救命之恩,我才不會嫁你。”
“你和你那個老古板的爹害慘我了!那些不如我的垃圾都能平步青雲扶搖直上,我卻隻能一直停在原地!”
“要是當年進京後我直接去找舒玨......我早都不是現在這般境地了,我真的恨死你了!”
我隻能繼續妥協:
“要不我們就生個孩子......我爹說不定看在孫子孫女的份上就肯替你去求一求呢?”
程繁煙隻是愣了幾秒,看向我的眼神溢滿了嘲諷和恨意:
“你知道我為什麼這些年不和你同房嗎?生了孩子,我就徹底被你林家死死綁住了!”
“想讓我這樣過一生,你別想!就算死我都不會和你生孩子!”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絕望。
多年的熱情隻是去捂一塊永遠不會化的冰山,反而連累得自己透心寒。
她撒完了氣去睡了。
那夜我忽然想明白了很多。
也徹底對她死了心。
一個月後,我在陪程繁煙回鄉探親的路上遇到了泥石流,我們的馬車在頃刻間被淹沒。
徹底失去意識的時候,我隻有一個念頭。
下一世......我不想再和程繁煙有任何瓜葛了。
2
我沒有任何表情的看了眼那枚玉佩,重新塞回了程繁煙的手裏。
“謝謝程大人,不過不需要,我過得很好,”
程繁煙似乎沒有料到我會拒絕她,神色有些尷尬。
她隨即擰起了眉頭:
“你爹那個老古板的性格,在朝中可沒少得罪人,他那點俸祿又經常去接濟貧困學子。你和我還客氣什麼,趕緊收下。”
我冷笑一聲,沒有回應她重新伸來的手。
“我爹好歹也是太傅,就算過得清貧,也總能吃飽穿暖,不需要程大人這副莫名其妙的好心腸了。”
程繁煙的臉色變得難看,手僵在原地,繼續遞給我也不是,收回也不是。
忽然,一雙手一把奪過她手中的玉佩。
“林公子,這是繁煙念在你父親曾經的恩情才這麼做的,你不要太自作多情了。”
舒玨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冷眼看著我,眼裏盡是鄙夷和厭惡。
看我愛理不理的樣子,舒玨一時氣得胸口起伏。
但他很快壓下了情緒,眼神一轉,開口笑了起來:
“不過繁煙也真是的,幫人幫不到點上。”
“林公子現在應該是很難找到妻子吧?也對,好人家攀不上,一般的人家你也清高看不上。”
“這樣,我有個表姐三十多了未嫁,雖然腦子有些癡傻,但勝在老實聽話,家境又好,你娶了定讓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聽著舒玨明顯是在侮辱我的話,我也懶得和他當眾爭執丟人現眼,隻翻了個白眼淡淡開口:
“這種好事哪能輪得到我,還請舒公子另外找人吧。”
不知從哪路過的哪家公子哥聽到了舒玨的話,興衝衝湊了過來。
“喲,這是給你家的大表姐說親呢吧?”
“這個男人是誰?雖然寒酸了點,但看樣子是個能照顧人的,和那傻子倒是挺配的。”
說著,那幾個公子哥像是說了什麼笑話一般哈哈大笑了起來,完全不顧會不會擾到了旁人。
看他們和舒玨的熟絡樣子,應該也是舒家的親戚,憑著舒家在京城的富貴混進這宮宴裏來見見世麵。
聽著這下流的話,我忍不住皺緊眉頭想要轉身離開這群人。
周圍路過的人不少,可一看是我,大家也都懶得再多生一事自找麻煩,紛紛快步離開。
我被舒家這幾人當眾欺負,竟無一人出聲幫我。
不過我自小學功夫,若不是不想生出事端壞了宮宴,方才就能打得這幾人跪下求饒。
這下我終於忍無可忍,正欲給他點教訓,卻見一道身影站我身前。
“舒世安,夠了。”
一向和氣的程繁煙竟然出手幫我。
她冷冷盯著那舒家公子,聲音也冰冷得嚇人。
舒世安顯然是個畏強的,順勢將嘴閉上。。
舒玨也沒想到程繁煙會出手幫我,臉色微變。
程繁煙沒說話,隻盯著他。
“這是宮中的上元宴,不是你撒潑的地方,等......”
她話還沒說完,忽然就被前方宮人的聲音打斷了。
“宏錦郡王駕到!都讓開!”
聽到宏錦郡王這四個字,在場的人都瞬間乖乖閉了嘴,趕忙向兩旁散開。
“這不是長公主的小郡王嗎?現在可是宮裏最得寵的小紅人,咱們竟然可以見到了。”
舒玨有些激動的開口。
“那是不是也能見到長公主的駙馬了?長公主連中書令的公子都拒絕了,不知道前些年秘密贅了哪家的公子當長公主駙馬,真是好奇啊。”
長公主雖是女子,但其手腕強硬,民間隱有立其為太女的聲音。
旁邊路過的人也忍不住開口。
忽的,前方的宮人一陣騷動。
“郡王!您慢點,慢點......”
隻見一個貴氣十足的小公子跌跌撞撞地跑進人群,讓周圍躲避的人們都嚇了一跳,紛紛躲開不敢衝撞了貴人。
我歎了口氣,站起身來迎了過去。
“嘖,這是想獻殷勤還是想死啊......”
我聽到了身後傳來舒玨幸災樂禍的聲音。
還有其他人驚呼的聲音。
我一把抱起宏錦郡王,替他整理好了跑亂的發帶。
小郡王忽然咯咯笑了起來:
“爹爹,你去哪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