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感覺冰冷的液體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意識到那是自己的淚水。

這雙造成一切的手，如今隻能顫抖著捧起她冰冷的遺像。

“小晴...為什麼不再給我一次機會...”

葬禮廳裏，隻有我一個人還留在她的遺像前。

所有人都用審判的目光看著我。

那個親手終結她生命的凶手。

我多希望自己還是那個看不見的周默。

至少在黑暗中，我能真正 看見 她。

1.

三年前，一場車禍奪走了我的光明。

作為周氏集團唯一繼承人，我從巔峰跌入了永夜。

記得剛入院時，我幾乎發瘋，將所有靠近的人推開，包括父母和醫護人員。

“周先生，你需要冷靜下來。”

院長語氣嚴厲。

“繼續這樣下去，沒有護士願意照顧你。”

“那就別來！”

我摔碎了手邊的水杯。

“我他媽有錢，不需要假惺惺的同情！”

第二天，我聽到一個陌生的腳步聲進入病房。

輕柔卻堅定，不緊不慢。

“誰？”

我警惕地問。

“周先生，我是您的新護理師小晴。”

“根據醫囑，您的眼睛恢複期需要專人照料。”

她的聲音平靜如水，步伐輕盈地走到床邊。

“滾出去！”

我咆哮道。

“我不需要任何人！”

意料之外，她沒有離開，反而拉開了窗簾。

“是的，您確實不需要任何人，但您的眼睛需要護理。”

她的語氣不卑不亢。

“我會在七點、十點和下午兩點來換藥，其餘時間不會打擾您。”

“你聾了嗎，我讓你滾！”

“好的，我先離開，七點再來。”

她沒有生氣，腳步聲漸漸遠去。

令我意外的是，她確實準時回來了，之後的每一天都是如此。

無論我怎樣辱罵，她始終保持專業的態度，既不迎合也不退縮。

黑暗讓我的其他感官變得敏銳。

我能感覺到她的手總是溫暖幹燥，動作輕柔卻精準。

第三周的深夜，我被噩夢驚醒。

掙紮著想喝水卻打翻了杯子。

絕望感突然淹沒了我，我摸索到窗邊，打算結束這無望的生活。

“周先生，請等一下。”

她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嚇了我一跳。

“你為什麼在這裏？”

我質問道。

“我在值夜班。”

她平靜地回答。

“您需要什麼嗎？”

“需要你離開！”

我厲聲道，卻聽到她走近的腳步。

“我帶了您喜歡的烏龍茶。”

她輕聲說。

“醫生說您可以開始喝了。”

我聞到了熟悉的茶香，那是我以前最愛的味道。

沒人知道這點，除了...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個？”

我警惕地問。

“您母親告訴我的，我查過您的資料，知道您過去經營的那家茶館。”

“您曾寫過一篇關於福建烏龍的文章，我讀過，很有見地。”

那一刻，有什麼東西微妙地改變了。

有人真正地看到了黑暗中的我，不隻是一個暴躁的病人。

而是曾經那個對生活充滿熱情的周默。

“我可以嘗一下。”

我勉強說道。

她將茶杯小心地遞到我手中，確保我能穩穩握住。

那是我失明後第一次感到一絲溫暖。

“我每晚都會泡一壺，放在您床頭的保溫杯裏。”

她說。

2.

“這樣您隨時可以喝到。”

就這樣，我們建立了微妙的默契。

她開始教我如何在黑暗中生活。

如何分辨藥瓶的形狀，如何數步找到浴室。

如何通過觸摸識別衣物的顏色。

有一天，醫院來了個新的實習生，嘰嘰喳喳。

她總是在我的病房外徘徊，有時會主動幫陸小晴拿東西。

我對她沒什麼印象，隻覺得她說話時嗓音有些刻意的甜膩。

與小晴的自然平和形成鮮明對比。

“周先生真帥氣，就算看不見也這麼有氣質。”

她曾這樣對陸小晴說。

“小蘇，請專注於工作。”

小晴的回答簡潔而專業。

我聽得出陸小晴並不喜歡這個實習生。

但她從不在我麵前議論他人，這點我很欣賞。

那時的我，還不知道這個名為蘇晴的女孩將如何改變我們的命運。

2.

“我不需要私人護理了，醫院的治療就足夠。”

我對前來探望的母親說。

盲人特有的敏銳感官讓我察覺到母親的猶豫。

“默兒，醫生說你的情況需要長期照顧。”

“小晴護士很專業，我們已經談好了。”

“我不想拖累她的職業發展。”

我皺眉道。

之前無意中聽到護士長告訴小晴。

上海一家頂級醫院對她發出了邀請，條件優厚。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母親輕聲道。

“她主動提出要負責你的康複治療。”

我沉默了。

為什麼一個前途光明的護士。

要放棄更好的機會留下來照顧一個脾氣暴躁的盲人？

這不合邏輯。

那天晚上，我直接問她。

“為什麼不去上海？”

她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給我量血壓。

“您聽到了。”

“回答我的問題。”

“我覺得您的情況更有挑戰性。”

她平靜地說。

“專業上，我能學到更多。”

“別對我撒謊。”

我冷笑。

“沒人會選擇一個瘋子病人而放棄高薪工作。”

她沉默片刻，突然問道。

“您知道盲人怎樣適應黑暗生活嗎？”

“靠別人施舍的同情。”

我諷刺地說。

“不，是通過建立全新的感知係統。”

她的聲音有些激動。

“這需要極強的專業技能和耐心。”

“如果我能幫您成功，這將比任何高薪職位更有價值。”

“我想做真正有意義的事，而不隻是在豪華醫院照顧富豪的小病小痛。”

她的坦誠讓我啞口無言。

之後的日子，小晴確實兌現了她的承諾，為我創造了一套觸覺識別係統。

她用不同質地的標簽和凸點標記我的藥品、衣物和日用品，教我如何分辨時間和方向。

“這是您的日程表。”

她引導我觸摸一張特製的觸感圖表。

“每個凹槽代表一個小時，小圓點是藥物時間，方形凸起是康複訓練。”

“你花了多少時間做這個？”

我問道，手指滑過精心製作的觸覺地圖。

“一些下班時間。”

她輕描淡寫地說，但我能聽出她的疲憊。

就這樣，在她的幫助下，我從一個完全依賴他人的病人。

變成了能夠基本自理的人。

盡管我仍然沉浸在失明的痛苦中，但生活開始有了秩序。

“周先生。”

有一天，小晴和我共進午餐時說。

“有個新的治療方案可能適合您，但需要嘗試一種實驗性藥物。”

“成功率呢？”

“大約30%，但如果成功，您可能會部分恢複視力。”

“風險太大了，不值得。”

我搖頭拒絕。

“我認為值得一試。”

她罕見地堅持。

“我......我相信您會重見光明的。”

她聲音中的真誠讓我動搖了。

“你真的這麼認為？”

“是的，您比您自己想象的要堅強得多。”

就在這段時間，那個新來的護士似乎經常出現在我們周圍。

有時我會聽到她和小晴的交談。

“您的觸覺識別係統太厲害了，能教教我嗎？”

蘇晴總是這樣請教。

“這是為周先生特製的，不一定適用於其他患者。”

小晴通常會委婉拒絕。

3.

“我隻是想學習您的方法。”

“您和周先生相處得那麼好，我真羨慕。”

蘇晴的語氣中帶著某種我說不清的情緒。

後來我才知道，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一場精心設計的奪位計劃已經悄然展開。

蘇晴不隻是在學習照顧技巧。

她在複製小晴的一切。

她的聲音語調、她的動作習慣、她對我的了解。

而我，沉浸在逐漸適應的黑暗中，全然不知危險正在臨近。

回想那段日子，我最記得的是她的聲音。

在無盡的黑暗中，小晴的聲音成了我唯一的指引。

有時她會給我讀書，從商業雜誌到古典文。

她的聲音平穩而富有感情，像一條清澈的溪流流淌在我荒蕪的心中。

“為什麼選《老人與海》？”

有一次我問道，驚訝於她的選擇如此契合我的喜好。

“您書架上這本最舊，應該是常讀的。”

她回答。

“而且您的茶館裏掛著海明威的照片，我猜您喜歡他的作品。”

我微微一驚。

茶館是我的驕傲，那裏的裝飾都是我親自挑選的。

她竟然去過那裏，並記住了這些細節。

“你去過我的茶館？”

“嗯，您住院後不久。”

“我想了解您，這樣才能更好地幫助您適應。”

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澀。

那一刻，有什麼東西在我心中悄然生根。

這個女孩不隻是履行職責，她真的在乎我。

在乎那個失去光明前的周默。

我的病情在第四個月突然惡化。

眼部感染導致劇烈疼痛，醫生說可能需要手術。

否則連現有的光感也會喪失。

那是我人生最黑暗的時刻之一。

疼痛讓我無法入睡，藥物又讓我神誌恍惚。

我記得自己像困獸般呻吟，詛咒這不公的命運。

“小晴...好疼...”

我不記得自己何時開始直呼她的名字。

但在那痛苦的夜晚，她的名字成了我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我在這裏，默哥。”

她的聲音忽近忽遠，稱呼著我的小名。

她用冰毛巾敷我發燙的額頭，定時給我喂藥。

在我最痛苦時握住我的手，讓我有個著力點。

“不要離開我...”

我在半夢半醒間懇求道。

“我不會離開的。”

她堅定地回答。

那一夜，我在烈火般的痛苦中聽到她輕輕哼唱的歌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