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風光時,曾買下一個瘦馬,養在了畫舫裏。
她日日討我歡心,旁人問起,我也隻說不過是個打發時間的小玩意兒。
我對她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她對我凡有所命,莫敢不從。
可現在,月國戰敗城破,我不再是曾經意氣風發的朝廷新貴,而是被除了華服,為奴為仆。
這天,我又在畫舫裏遇到她。
我是幹粗活的仆役,而她已是長公主。
“小侯爺怎麼如此落魄?”
她斜睨著我,眼中盡是嘲諷。
“不如來本宮府上。”
“我缺一尊香唾壺,小侯爺生得這麼好,可不要浪費了這身皮囊。”
......
一別經年,我未曾料到會以這般場景與洛婷然重逢。
秦淮河畔,我置身於裝飾華麗的畫舫遊船之中。
我身著統一的仆役服飾,恭敬地跪在船板上,雙手穩穩地舉著盛滿糕點的托盤。
驀地,一道熾熱的目光投射在我身上。
我極力壓低頭顱,生怕被她認出。
在我低垂的視線中,她與身旁男子的衣袂輕輕交纏,紅綠相映,分外和諧。
“這糕點看似過於甜膩,給公主換些清爽的吧。”她吩咐道。
我低聲應承,正欲起身退下,卻被她叫住。
“留下吧,本宮許久未嘗甜食了,今日瞧著這赤豆糕倒有了些食欲。”
我再次跪下,心中湧起回憶,曾幾何時,我贈予她的糕點中,她也是偏愛那甜膩之味。
她開啟話題,周圍的人紛紛附和。
“大月國喜好甜食,從被我們北原國所滅,不過短短三載,他們的糕點竟在我們國家風靡開來。”
“當年,公主不幸被大月國的奸細擄走,流落民間曆經磨難,多虧皇上英明,滅了大月國以報公主被擄之仇。”
眾人義憤填膺地談論著洛婷然在大月國所受的苦難,半晌未聞她回應,才意識到不妥,紛紛噤聲。
在一片死寂中,洛婷然淡然說道:“都散了吧,本宮有些疲倦了。”
我心中暗自腹誹,這些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轉念一想,我又憶起她在大月國做瘦馬,為奴為婢的日子,那段時間裏,她是我的貼身侍女。
如今她不願提及過往,除了覺得那是恥辱,恐怕還對我心存怨恨。
畫舫內最終隻剩下洛婷然、她身邊的男子,以及跪在她腳邊的我。
“公主,心中還掛念著大月國的那些事情嗎?”男子聲音慵懶,透露出兩人關係的親密。
洛婷然似乎心情不佳,冷哼一聲:“駙馬還是多操心你自己的事情吧。”
她成親了?我心中一驚。
也是,公主殿下身份尊貴,即便曾經的經曆再為人所不齒,也不乏想要攀附權貴之人。
我借托盤遮掩,偷偷打量駙馬。
隻見他唇紅齒白,麵若桃花,竟是昌平候家的小白臉世子常筠。
他手無縛雞之力,洛婷然竟看上他了?
我繼續低下頭,扮演透明人。
常筠寵溺地輕笑:“行,我管好自己便是。”
“尊敬的公主殿下,咱們現在回宮吧?”他提議道。
我見兩人起身離去,待他們走出房門後,才敢悄悄鬆了口氣。
總算是結束了。
我起身收拾桌上的物品,將它們歸置在托盤裏,出門後向左一轉。
卻見洛婷然正前方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愣在原地,仿佛被長釘從腳底穿透,釘在船板上。
此時,我才仔細打量她三年後的模樣。
她身著一襲綠色宮裝,上麵用金線繡著繁複的牡丹,領口和袖邊都鑲嵌著大小均勻的珍珠。
她雍容華貴,氣度非凡,早已不見當初的落魄模樣。
回想起那年杏花微雨的春日,正是長興十七年。
那時草長鶯飛,桃紅柳綠,國公府世子邀請京城勳貴,在秦淮河畔設宴。
其中一項備受矚目的娛樂,便是發賣由宋媽媽親手調教的十隻揚州瘦馬。
而她,正是那十隻瘦馬中的佼佼者。
需知,瘦馬並非真正的馬匹。
而是美麗的、供眾人享樂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