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奸(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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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的探子來報,葉賜來早在數日前便已往眉州的方向去了,顧衍之與趙玉卿快馬加鞭,半刻不敢停歇。
但即便是這樣,他們也無法確認葉賜來的最終去向。此人很狡猾,出了臨安,踏入衢州界,便將人馬分了多路。
已快馬趕了近六個時辰的路,不僅人累,馬也累,顧衍之隻能和趙玉卿暫居驛站,安慰趙玉卿道:
“我已經派人前往查探哪一路才是葉賜來真正的去向,你別擔心,另外,長風那邊也傳來消息,吳三思臂上並無傷勢,他們正在趕來與你我會和。”
趙玉卿點了點頭,雖說如此,但眼見著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趙玉卿還是有些焦急,加之顧衍之派出去探路的幾路人馬到現在也沒有傳回消息,趙玉卿更是坐不住了。
反倒是顧衍之依舊安慰她:“葉賜來選擇在這時候躲出去,行兵分多路之招,更顯可疑,這至少說明我們的方向是對的。”
“可是明日午時張折柳就要被問斬了……”趙玉卿抬頭。但在抬頭的一瞬,對上了顧衍之漆黑溫和看著她的眸子時,卻是不由自主地一愣。
和顧衍之溫潤的外表截然不同,他的眸光始終給人以沉靜之感,深不見底的丘壑之下,是不動如山的巍然淡定。
就連趙玉卿那一瞬和他對上了視線,都覺得整個人仿佛被吸附進去了一般,莫名地跟著安定下來。
頓了頓,趙玉卿整個人的肩膀才慢慢地有了些許的鬆弛,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
即便如此,顧衍之也知道,今夜正在博弈的雙方注定都無眠,不僅他們,葉賜來那邊也是一樣的。對方在躲,隻要躲過了明日午時就安全了。
就算是過了明日午時,張折柳已經被問斬,而他們依舊窮追不舍,葉賜來也隻需要繼續躲,躲到臂上的傷勢疤痕完全消退,也就什麼證據都沒了,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回京。
天已經蒙蒙亮了,趙玉卿直到後半夜才因累得不行稍稍閉眼打了個盹兒,但聽到有探子回報的動靜,趙玉卿幾乎是立馬就醒來了。
7
玄妙司手底下的探子打探到了葉賜來所藏身的一處客店,顧衍之和趙玉卿當即趕去,但等趙玉卿趕到時,翻閱住店名單,卻根本沒有葉賜來的名字。
這個結果,不僅趙玉卿不意外,顧衍之更是絲毫不意外。
葉賜來既是躲藏,必然會采用化名,也不敢和大隊人馬一起出入,想必會單獨行動。
顧衍之在掌櫃處留了一筆銀錢,吩咐手底下的人道:“挨個房間搜!”
不多時,果然有人來報,說是搜到了葉賜來住過的房間。
顧衍之和趙玉卿匆匆上了樓,也不知這葉賜來是何時收到風聲的,在他們來之前便跑了,跑得倉促,連包袱都來不及收,留下了不少貼身之物。
趙玉卿摸了摸桌上的茶壺,裏頭的水還有些溫溫熱,估計是早上店家送來的,她微微皺眉:“應該還跑不遠。”
“大人,夫人!我來了!”
正在此時,樓下傳來觀今的聲音,長風與觀今二人皆是風塵仆仆,估計是一夜未合眼趕了夜路。
同他們一起來的,還有玄妙司飼養的狼狗和一隻途中傳信的鷹,顧衍之這才微微一笑:“你們來得正好。”
說罷,顧衍之便將從客房裏取來的一件葉賜來的衣物交予長風,長風熟練地接過,令狼狗嗅之,然後又拍了拍狼狗的頭:“搜!”
那狼狗吠叫了一聲便衝出了客店,本立在觀今肩上的鷹也離了肩,隨之衝了出去。
一行人直追著一對鷹犬搜到了城郊一戶農戶家,狼狗才原地一坐,那盤旋的飛鷹也俯衝而下,直接停在了那間簡陋的屋舍頂上。
趙玉卿和顧衍之對視了一眼,繼而趙玉卿二話不說便上前踹了門。
門一踹開,裏頭果不其然便見到一十八、九歲的青年,正是昌樂伯爵府的葉賜來。
此刻葉賜來正坐在地上,卻是臉色蒼白,大汗淋漓,身邊還有燃燒正旺的一盆炭火。葉賜來擼起袖子的一隻胳膊上,赫然是一片血肉模糊,是用炭火灼燒了一大片皮膚。
趙玉卿的臉色一沉,葉賜來反而白著臉扯動嘴笑了,他又虛弱地看了眼在屋子角落裏那粗製的滴水漏刻。
“滴答……”
葉賜來這才長長鬆了口氣,頗有些挑釁一般抬頭看向闖進屋子的這些人,低喘著氣:“午時剛過,嘿嘿,就在你們踹門進來前。”
8
趙玉卿的臉色果然不好看,上前便拽住了葉賜來的衣領,顧衍之也不攔她,更是不讓長風和觀今插手。
葉賜來抬頭看趙玉卿,也不掙紮,反而試圖說服她:“那個傻子已經問斬了,你們何必窮追不舍?哦,還有……我不小心打翻了炭盆,燒傷了手。”
趙玉卿被氣笑了:“這樣的天也燒炭?”
葉賜來蒼白著臉強笑道:“我生病畏冷……”
別說趙玉卿被氣笑了,被攔著不許插手的觀今都被氣得不清,伸長了脖子嚷嚷道:“葉賜來,你以為你得逞了?傻子根本沒死!
“早在我們往這趕來之前,張庭正就浪費了自己一張免死金牌,都是金口玉言,官家雖說沒有免傻子死罪,但答應了多給他一日,你沒想到吧!”
觀今這話不假,早在官家尚在潛龍時,張庭正曾救過官家一命,因而才得賜了這免死金牌。
否則以張庭正當官時的脾氣,多得是權貴彈劾。官家念著往日恩情,才不曾與他為難,保他順順當當挨到了告老辭官、頤養天年。
葉賜來聞言,果然麵色一變,但仍強撐著:“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
言下之意,他已經用傷害自己的方式磨滅了鐵證,眼下是什麼證據也沒了。
“是嗎?”許久沒說話的顧衍之這才緩緩勾起嘴角,葉賜來雖不明所以,但還是莫名地有些慌亂。
果然便見長風從外拎了個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的農夫進來,長風那渾身冷颼颼的氣息,將那農夫嚇得不清。
他一鬆手,那農夫便已雙腿發軟撲跪了下來,哆嗦道:“小人,小人親眼看到了,他的臂上有咬傷的印記。
“他一來就給小人一筆銀兩,讓小人燒來一盆炭,還把小人趕出去不讓進來。小人也隻是覺得奇怪,這種天氣,燒炭做什麼,這才躲在門縫外偷看……”
葉賜來的麵色有些扭曲,但還是強顏歡笑:“哈,你們隨便抓個人就說是證人?他說的話有幾分可信度?”
到了這會兒,趙玉卿早已經恢複了麵無表情,隻定定盯著葉賜來看,將葉賜來看得渾身冒冷汗。好半會兒,她才涼颼颼開口:
“在此之前,我們的人曾與祝恪守發生爭執,被祝恪守咬了一口,巧合的是,張折柳手臂上的牙印,竟和觀今手上的幾乎一模一樣,皆出自祝恪守。就這點,也足以證明張折柳無罪。”
聽到“祝恪守”三字,葉賜來果然麵色變了又變。
“另外……”顧衍之緩緩地於趙玉卿身側站定,似笑非笑地補充了一句,“你以為,祝恪守他們會將自己牽扯進來嗎?他們早已一口咬定,將罪名推到了你一人頭上。
“祝恪守可是親口交代,是為了你,才一時糊塗做了偽證,否則你以為,我們如何能找到這裏?
“試想,祝恪守有堂兄祝複禮與伯父祝民生護著,哦,還有吳三思,也說自己和此事毫無幹係,再不濟,他也是吳光從大人的親孫子。
“至於你昌樂伯爵府……一個沒落的門庭罷了……”
誠然,顧衍之這話多半是在詐他,乃是料準了葉賜來這段時間東躲西藏不敢與京中有過多的聯係。
當然,這些話也不全是誆他的,至少顧衍之有句話說對了,祝、吳兩家於內閣分庭抗禮,手握實權,遠非一個沒落的伯爵府能比的。
果不其然,葉賜來聽了這話,滿臉震愕,繼而怒不可遏:“他們怎能都推到我一人頭上!”
9
那天,他是喝多了,並不知道那是郡主,畢竟他們誰也沒見過這位遠在邊塞的郡主。
他隻以為是尋常人家的民女,這才一時興起,用麻袋套住了她,試圖將人拖進漆黑無人的破廟裏。
這種事他幹過很多次了,大多女子在失貞後並不敢聲張。或是給錢私了,也有抬了妾的。
他也沒料到那天會遇到這樣烈性的女子,險些讓她掙脫,還被她狠狠咬了一口,惱怒之下,他才將那女子劈暈。
“玷汙郡主的不止是我,祝恪守和吳三思分明也參與了,末了,我們才發現了郡主的玉牌。”
葉賜來的神色有些慌亂。北定王,那是大寧唯一一位異姓王,若是知道對方是雲陽郡主,就是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胡作非為。
“得知郡主身份後,我們很慌亂,祝恪守連夜便去了祝府找堂兄祝複禮救命。此事要是捅出去了,我們都得完蛋,還要牽連了家裏……”
剛好,吳三思曾在酒樓時見到有人衝撞了郡主,看著像是張家的傻兒子張折柳,彼時他們還逗過那個傻子,讓他摔了個狗吃屎。
於是,他們便按照祝複禮的吩咐,想出了一計嫁禍之法。如此恰好,當夜張家也在派人到處找張折柳,他們便尋到了張折柳醉倒睡死的地方,反正那傻子常去的也就那幾個地方。
“祝恪守本來就生得陰柔,便作了一身女子打扮,叫醒張折柳。
“本是要裝作被張折柳欺辱的,誰知道祝恪守才剛想脫衣服,張折柳的反應比他還大,死死抓著祝恪守的衣襟死活不讓他脫。
“爭執中,祝恪守趁機咬了他一口,張折柳果然落荒而逃……”
趙玉卿知道,張折柳的心性單純,未識得男女之事,突然有一人死活要在他麵前脫衣,張折柳自然會害怕。
偏生打更的路過,隻看到了前半部分,便以為是張折柳強行要脫女人的衣服,是女人掙紮著不肯脫。
葉賜來咽了口唾沫:“張折柳落荒而逃後,吳三思便在他的必經之路逮住他,告訴他破廟裏有好吃的叫花雞,將張折柳引至破廟。
“本隻是想讓祝複禮帶人在現場逮他個正著,誰知道張折柳那個傻子,竟然怕郡主冷,要脫自己的衣服給她蓋上,剛好便被那丫頭撞到,以為他剛行事完要穿衣,這事便更說不清了。”
這計策本就天衣無縫,老天還助了他們一把。
郡主曾被醉醺醺的張折柳衝撞,當日他擄走郡主時剛好又飲了酒。
郡主聞到酒味,醒來後第一眼見到的又是不知正脫衣還是穿衣的張折柳,且張折柳臂上也有咬傷,便越發深信不疑,親口指證了張折柳。
確保一切按計劃順利進行之後,葉賜來唯一要做的事便是回家收拾幾身行囊銀子離開臨安。他得躲,直躲到風聲過去。
事已至此,顧衍之輕歎了口氣,吩咐道:“長風,著人將葉賜來押回臨安。觀今,將口供整理後,令其畫押,送往大理寺。”
“是!”二人齊齊答道。
一群人當即衝進,將葉賜來押走。趙玉卿也正要隨著顧衍之出來,卻在踏出這屋舍後,身形有些不穩,有些暈眩,這是幾乎兩夜沒合眼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