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家裏高利貸無力償還,無奈賣身,而我當時恰巧需要人陪我演戲。
於是我垂眸喝了酒,頭一次在周應棠麵前帶著另外的女孩離開了。
再之後,我為了這女孩跟家裏人決裂,訂婚,移居,也不過半個月內的事情。
圈裏人都賭,賭我這場蹩腳戲碼什麼時候會結束,會腆著臉回來繼續做舔狗。
果然,不到一周,周應棠出事,我又毫無尊嚴地滾回來了。
3、
收拾好病房,將周應棠抱上床,我重新取了粥,又舀了喂。
她垂著眸,長翹的睫毛下厚厚的青黑,皮膚病態地蒼白,手按著作疼的胃,唇卻緊抿著。
神情透著嫌惡與不耐。
我熟視無睹,將勺子放下,含了一口,單手扣住她下頜,抵開齒關,俯身渡了過去。
周應棠僵怔一瞬,旋即猛地掙紮起來。
「謝禮!」
「你放開我!混蛋!」
腳踢在身上,指甲撓在臉上,重重刮過額角傷口。
我疼得臉上扭曲一瞬,直起身來,抬手抹去快浸到眼裏的血,將粥碗塞進周應棠手裏。
「不想被這麼喂的話,就自己吃。」
周應棠沾著我血的手指在潔白瓷壁邊蹭出一抹刺目,冷聲問我,「我喝了,你能滾嗎?」
我應好。
她無知無覺,將唇印在帶血的瓷壁,像是抹上一層胭脂。
我不受控製地舔了舔唇。
沉默一段時間後,周應棠將空碗遞給我,自己縮進被裏,背對我。
我替她掖了被子,「你不想見我,我就在外麵。」
走到門邊,身後忽地傳來周應棠冷淡譏誚的嗓音。
「你以什麼身份守在外麵?」
「......姐夫?」
太過久遠的稱呼,像是當頭一棒砸得我頭暈目眩,又像是一柄尖刀剜進沒痊愈的傷口,鮮血橫流。
我撐在門板上的手指用力到發白,說不出一個字。
身後她聲音更恨,「還是說......害死我姐的殺人凶手?」
4、
我是落荒而逃的。
腹中某處泛起尖銳的疼痛,連帶著四肢百骸都好似用力揪著,意識越來越模糊,跌撞過人群,終於倒下。
有誰撲了過來,淚水滴落在臉上。
恍惚間,我好像看見了她。
周應婉......
初見是在十歲,是鄰居家小孩,總捧著書躲在後山縮成小小的一團,稍一靠近就像隻兔子竄得沒影。
直到某次崴腳,沒跑掉。
那時我剛作為私生子被領回謝家,被告知要活成一個透明人,理所當然地對這個同樣總是一個人的女孩子產生了興趣,於是走過去把她背回了家。
在那裏,我見到了周應棠。
比起隻穿簡單白裙的周應婉,容貌八九分相似的周應棠漂亮得像是城堡裏的公主。
穿著華麗繁複的禮裙,神情高傲。
她把我背上的周應婉拉下來,護在身後,鼓著腮幫子瞪我,十足戒備。
好凶的女孩子——這是我並不美好的初印象。
一旦開始在意,隔壁家雙胞胎的事情就源源不斷傳入耳中——
是上門女婿的女兒,父親為了別的女人淨身出戶了,據說當時鬧得很難看,至此周家小姐就有些神經質了,對家裏小孩要求嚴苛。
而本該是姐姐的周應婉從小體弱,存在感薄弱。
幸好妹妹周應棠優秀得令人側目,不過十歲出頭,各種比賽獎狀已經拿到手軟,人人歎羨。
周應婉對外說是體弱多病,所以避著不見人。
但那事發生之後,我才知道這病是所謂的遺傳性精神病。
毫無預兆地發病,歇斯底裏地崩潰,不受控製地捏著石塊朝自己身上割......
我慌張得眼淚直掉,幾乎按不住單薄瘦弱的她。
幸好身上有感應手環,周應棠很快帶著人趕來,緊摟住失去理智的姐姐熟稔地安撫。
她的肩膀被咬出血來,疼得紅了眼眶,卻依舊揚著安撫溫柔的笑。
隻是那弄亂的華麗衣裳下,除了滲血的齒痕,還有數道被藤條抽出的淤青,新舊交加......
那一瞬間,我心裏泛起陌生但真切的疼來。
從此,再難將目光從她身上挪開。
而當我專注地看著周應棠的時候,周應婉也注視著強闖入她世界的我。
命運弄人,悲劇從此醞釀。
5、
再睜眼時,呂蕊守在病床邊,捏著診斷單,眼眶通紅。
「......還三個月,現在哭喪早了點。」我有心打趣,但嗓子跟被刀子剌過一樣艱澀。
這下呂蕊哭得更厲害了。
抽抽噎噎地遞溫水來。
我有些無奈。
就是因為不想被同情,我才沒告訴她自己患癌快死的事情,隻說假結婚出國後,她想去哪裏做什麼都可以,隻注意著別遇到周應棠圈子裏的人說漏嘴就行。
這次是臨上飛機接到電話,慌亂之下沒多解釋就趕來,才讓呂蕊跟到醫院。
「三個月......」我喃喃,「有點久了。」
「什麼?」呂蕊沒懂。
我抬手點在自己眼睛,「人活著的時候是不能捐贈眼角膜的。」
「若是讓她等,就太久了。」
呂蕊接過水杯的手猛地抖一下,「你別做傻事!」
她牙咬了又咬,「我知道這不是我該管的事情,但都說周小姐她......」
......不喜歡你。
周應棠對我的厭惡已經是人盡皆知。
我苦笑一聲,聽著呂蕊勸我治療,或者在最後的時光為自己活下去,眼神飄遠,輕聲開口,「是我欠她的。」
對於周應棠,不止是愛情。
更是我欠她的。
也是我答應周應婉的。
6、
周應婉十七歲那年,周母就在給她議親。
選擇的唯一標準就是能否幫周氏在商業版圖上更上一層。
可她性子軟,又帶著病,嫁到別家去不知道會受多少委屈。
所以周應棠求上了我。
我理智和感性在拉扯,聲音都在抖,「棠棠,你明知道我喜歡的是......」
「謝禮!」她猛地提高聲音,瞪圓了眼睛。
斬斷了我們所有的可能性。
再後來,我和周應婉公開,訂婚,等到了年紀就登記結婚,然後履行承諾照顧她一輩子。
本該是這樣的。
可友情與愛情的界限分明得近乎殘酷。
周應婉覺察到了什麼,越喜歡發呆,也總問我是不是真的喜歡她。
我牽著她的手,笑著說喜歡。
我真的以為自己放下周應棠了。
直到她訂婚那晚,看著在鮮花和燈光簇擁下,含著吟吟淺笑走向新郎的她,沒忍住多灌了幾杯烈酒。
那一刻,周應婉又問我那個問題。
我醉意上湧,等反應過來張嘴要答的時候,她就已經彎起眉眼,像是卸下了某些負擔那樣輕鬆地笑了起來。
「我知道答案了。」
「棠棠也喜歡你,我知道的。」
「你們兩情相悅。」
「真好。」
我莫名有些慌,剛要張嘴反駁,就聽周應婉聲音溫柔,「我沒關係的。」
「從前喜歡你,肯定是隻是因為我的生活中隻有你。」
「現在我已經會自己出門散步了......」
她重複道,「所以沒關係的。」
一改從前怯懦柔軟的模樣,周應婉強硬地跟母親要求解除姐妹倆的婚約,被暴怒的周母拿著鞭子抽,落了滿身的傷。
末了還摟著哭泣的周應棠,笑著親吻她的額頭,「我是姐姐啊,也該我保護棠棠了。」
我向周應棠告白那天,她站在人群中,笑著看周應棠被我的告白逼得羞紅無措的情態,等瞧見周應棠終於繃著熟透的臉輕輕點頭時,她笑著落下淚來。
她認真叮囑我,「我把最愛的妹妹交給你了,可別讓她傷心。」
我鄭重點頭。
三人情感糾葛的迷宮終於有了解,所有的一切似乎也都在變好。
然而一個月後,周應婉溺水而亡的噩耗傳來。
開始以為是意外。
因為周應婉最近喜歡上了旅遊,經常一個人天南海北地玩,寄回來的明信片裏總是笑得燦爛。
可有人恰巧瞧見——
那女孩兒在海邊站了很久很久,然後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海浪裏。
不是意外,也不是犯病。
她是被謀殺的。
凶手是她最愛的兩人。
她最愛的兩個人有了彼此,奪走了她繼續存在於這個世界的理由,所以她選擇了離開。
周應棠恨自己,也恨我。
她該恨的。
我沒有遵守同她的承諾,保護好她姐姐。
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會遵守同周應婉的承諾,保護好她最愛的妹妹。
保護好我愛的女孩子。
7、
醫生說,視網膜移植手術成功率高,但也不是沒有失敗的可能。
我又找到了能多在周應棠身邊停留一段時間的理由——得確保她堅強到暫時失明也能振作起來好好生活後,才能放心離開。
周應棠並不想見我。
一聽到我聲音,總是豎起渾身尖刺,刺得我鮮血淋漓。
但是沒關係。
比起我沒來時,縮在病床裏不言不語,像是蒼白人偶般的她,這樣的周應棠更有活力。
認識這麼多年,我太知道她逞強的性子。
不吃飯,就上手喂,她不喜歡我靠近,又避不開,隻得自己黑著臉扒飯。
不出門,就強行扯著她出門,從深夜到白天,從沒人的走廊到人來人往的花園,讓她一點點習慣拄著拐杖,習慣別人的議論。
至於公司需要她決策的事務,我也仔細念給她聽。
她紅了眼眶和鼻頭,嘴唇也在顫抖,露出少有的慌亂和崩潰,「有什麼意義?我已經瞎了!可能這輩子都治不好了!你還能給我念一輩子嗎?!」
我跪在她身前,嘴唇開合,無聲開口——
「棠棠,我也想給你念一輩子,可惜不能了。」
「要是我的眼睛能陪著你一輩子就好。」
她沒聽到回答,抽回被我握住的手,沉默一瞬後問,「謝禮,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我答,「快了。」
8、
這天進門時,瞧見周應棠病房多了個人。
他坐在病床上,懷裏周應棠睡得熟。
她眉頭是舒展的,連這些天失眠落下的黑眼圈都似乎淺了些。
男人瞧見我,不便起身,於是朝我歉意笑笑,算是打過招呼。
溫潤俊朗,如鬆風明月。
這人我認識。
楚允。
周應棠的心上人,是大學社團的學長,畢業後一直在國外讀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