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沈烈又一次從混沌不堪的夢中驚醒,喉嚨幹得要命,像被燒紅的鐵條燎過,咽一口吐沫都火辣辣地疼。他掙紮地起身,胡亂披上外衣,又扯過棉氅裹在身上,想找口水喝。
屋外的雪還是沒停,隻是不那麼急,氣溫倒是更冷了,刺骨的寒氣透過窗欞縫隙一個勁兒地往屋裏鑽。
屋內亮著一盞油燈,借著昏暗的光亮,沈烈走過鏤花木屏門,來到外間的書案前。書案上也燃著一盞燈,燭火忽閃,橘色燭光充盈了整間屋子,將沈烈的身影倒映在白牆上,時短時長。
書案的後側是一排木隔,隔架上擺放著不少書籍,木隔右側的牆上掛了一幅蒼岩鬆濤圖,水墨渲染,雄壯奇偉,鬆濤圖的下方擺有鬆木條案,條案上放置了一張七弦瑤琴。
這是一張造型古樸的桐木琴,琴麵的漆質光滑,光影照人,漆麵上有斷紋,細看斷起處竟如梅花綻放。十三枚銀色的琴徽鑲嵌在深褐色的琴麵上,猶如繁星綴空,七根筆直的琴弦亦有輕微地磨損痕跡。
沈烈走到古琴旁,輕撥了一下琴弦,沉穩悠揚的琴音驟起,令他不禁閉上眼睛,聽著縈繞耳邊的琴聲,愜意地點了點頭。
“小將軍,您醒啦,您是餓了嗎?婢子這就給您準備吃食。”聽到堂屋有動靜,守在廂房裏的婢女小螢趕忙披上小襖,趿拉著布鞋,挑門簾走了進來。
沈烈揪了揪喉嚨,嗓音嘶啞:“不用,我就是渴了。”
小螢忙問:“小將軍是要飲茶嗎?”
沈烈客氣地說道:“燒點開水喝就行,麻煩你了。”
“請小將軍稍後,婢子這就去給您煮水。”
小螢轉身回廂房,先是用火鉗子麻利地從火盆裏夾取燒透的炭塊放到風爐內,又從水甕裏舀了水,將盛滿水的青陶執壺坐在風爐上,然後蹲在風爐前一下一下地搖著扇子,乖巧的像個小鵪鶉。
水燒開還要時間,沈烈索性跟到廂房,抻起棉氅,也蹲在風爐前,伸手烤火。
“你叫什麼?”
“婢子叫小螢。”
對於沈烈的跟來以及問話,小螢有些不適應。
這是個大魔頭。
小螢聽說屠城的事後,認為沈烈就是一個嗜殺的魔頭。
另外,自打入府以來,這個大魔頭就不愛說話的,也不愛搭理人,總是一副冰坨子臉,之前一直如此,死而複生後似乎是變了,後來又是少言寡語,恢複原狀。
今晚這是…又犯病了?
想到府裏的那些傳聞,小螢怕了起來,縮了縮肩膀,抱著雙腿朝旁挪蹭了一些,兩隻小布鞋挪得小心翼翼,盡可能地跟湊到近前的沈烈拉開一點距離,卻不敢做的過於明顯。
不怪她會如此,姑且不說沈烈這詭異的死而複生,就說一夜之間能屠八千餘口的人,即便是一個年歲不大的小郎君,那也是殺人狂魔,誰能不怕呢?
沈烈看出小螢的躲閃和緊張,也清楚原因,體內的記憶交融已經讓他通曉了一切,笑道:“你怕我幹什麼?我又不是鬼,況且那些人也不是我殺的。”
“不是你?”
對於沈烈的回答,小螢感到驚愕,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那麼多人被他殺了,這還沒過幾天呢,竟然能如此笑著否認,不是故意扯謊,那指定就是瘋了。
算了,別招惹,也別多嘴。
小螢趕收回視線,盯著風爐裏的炭火不看沈烈,也不敢再吱聲,不是扯謊,是犯病了,絕對沒錯。
小螢對自己的判斷非常篤定。
可惜再篤定也沒轍,她不能也不敢離開,照顧這個大魔頭是主君的吩咐,也是月華娘子的囑托,就算再怕,她這個小婢女也不敢違背。
沈烈笑了笑,扯開話題:“哎,小丫頭,你的名字是哪個字,是輕羅小扇撲流螢的螢字嗎?”
小螢沒想到沈烈一下子就能猜對,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連連點頭:“是呀是呀,這個名字是我家月華娘子給婢子起的,用的就是杜大家的那句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哦!”沈烈故意皺眉想了一下,問道:“後麵是不是還有兩句?一時間想不起來了,是什麼來著?你知道嗎?”
“當然知曉!”小螢晃著已經鬆散的鬟髻,不假思索地回道:“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