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沈嬌說要送他去見官,陳良仁肉眼可見的慌了神。
總也算是有表裏不一的天賦,加上這些年借助沈家的財帛,在華京城中四處結交權貴的廣闊見識,讓他迅速的穩定下了神色。
他故作輕鬆笑著安撫沈嬌:“夫人,這賤妾嘴裏的話如何能信?她不過是見耀宗被夫人送給了伯府,心中不忿,想借機胡亂攀咬罷了。夫人又何必當真呢?
方才也是我一時被氣昏了頭,這會醒過神來,這種家醜要是鬧了出去,傷的也是夫人的顏麵,隻怕還會牽扯到伯爵府,我看還是從長計議得好。”
說罷,便回頭狠狠剜了眼徐小蓮。
“好歹也是與伯爵府公子連親的姨娘,這樣鬧著傳出去也不怕惹人笑柄,還不快些退下!”
這一句話,看似嗬斥,實則是安撫,算是準確踩中了徐小蓮的軟肋。
徐小蓮最初不過是被陳良仁偷偷養在外頭的外室,是因為生了兒子,才被接到沈府當妾,但終究還是名不正言不順。
她是做夢都想要個體麵的名分。
要不是為了兒子,她哪裏會舍得鋌而走險,去謀害正室的孩子?
她的凶悍無聲的就被褪掉幾分,眼中依舊滿是委屈。
“陳良仁,你這個沒有良心的......”
“好啦!”陳良仁掰著她的肩膀,用力給她使眼色,小聲威脅道:“耀宗的事,我自有計較,你別偏幫倒忙,最後連累了兒子。”
徐小蓮欲哭無淚,又明白這事確實隻能靠著他,隻得含含恨恨的被幾個粗壯婆子架回了自己院子。
沈嬌望著那群人的背影,抱臂問他:“不是要去見官麼?”
陳良仁起身回頭,盯著她的表情也有了些變化。
“夫人說哪的話,一家人哪裏有隔夜仇,不過些許小事,何至於要去驚動官府?”
“好,不去見官也可以。”
她伸出三隻手指,朝陳良仁示威似的揚了揚。
“三日。”
雖說當務之急是要清理門戶,但她也無意在此耗費太多精力。
如果陳良仁這一家子能知難而退,把吃進去的全都吐出來,她也不介意放他們一馬。
陳良仁笑著瞥了眼祭台,問了一句聽上去特別不著邊際的話。
“夫人這不是在祭拜嶽父嶽母吧?如果是的話,怎麼不擺上牌位呢?”
沈嬌笑容微斂,眼神警惕。
陳良仁好像是得勝似的笑得暢快怡然。
“夫人莫不是在祭拜你那個雙生姐姐沈循?她可是西北叛軍,難道夫人你......是想反叛朝廷?”
他說出這話時,沒有放低音量,甚至都沒有避諱院中眾多下人。
沈嬌眸色一寒,又現出一絲殺意。
陳良仁十分精準的捕捉道了她表情的變化,哈哈一笑,拍手道:“居然被我猜中了,你果真是在祭拜西北叛軍!!
那些叛軍奸淫擄掠,燒殺搶劫,幾乎無惡不作,你居然還敢在家中明設祭壇,你這是要跟著一同造反啊!”
烏嬤嬤變了臉,上前一步斥道:“姑爺!飯可以亂吃,這話可不能亂說!這要是傳出去,可是要掉腦袋的!”
近幾年來,華京城內百姓幾乎是聽聞“西北軍”便要色變。
這個名字仿佛是被下了詛咒一般,但凡扯上一星半點的關聯,就要被巡防營揪出去殺頭,甚至都不需要什麼證據。
沈嬌聽著他語氣裏肆無忌憚的威脅,眼中的殺意逐漸洶湧澎湃,隨時都能傾斜而出。
她明白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她要休夫,要趕他們出府,原是打算放他們一條生路。
但現在看來,倒是完全不必了。
他敢侮辱西北軍,便是萬死難贖之罪,其罪當誅。
她笑了笑,巧妙斂去眼中的鋒芒。
好在她不是單純喜歡逞勇鬥狠的性子,她也有的是耐心,將這群宵小一步一步吞噬幹淨。
“我是在祭拜你兒子。”
陳良仁笑容僵住,頭上猶如被晴天雷劈了下來。
沈嬌繼續不緊不慢的道:“我昨兒聽說,你那寶貝兒子送進東平伯府之後,當天晚上就跟那家的小公子合了寢。
夜裏旁邊躺著那麼一個人,他半夜叫得嗓子都喊破了,愣是沒人來理一聲。
哎~這孩子雖然生得麵相不好,十分不討我喜歡,但好歹也是被我一手養大,又從我府上出的門,我不多盡盡心意,也是說不過去。”
她笑看著陳良仁,也學他方才的表情,示威著道:“不過想來我做這些也是多餘,因為你心裏必定是不會介意的,用親兒子的一條命,來換一門好親,對你還是相當合算的呢!陳舉人,你說我說得對嗎?”
陳良仁瞬間破防,直指沈嬌麵門:“你!”
看著手腕上還隱約滲著血的傷處,他愣是把後麵那句“你不要欺人太甚”,給咽了回去。
“三日後,給我滾!”
沈嬌冷冷看著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終究是陳良仁頂不住這無聲的壓力,咬著後槽牙連連說了幾句好,一甩袖子絕塵而去。
他走後,烏嬤嬤遣開院子裏的下人,一臉擔憂著上前。
沈嬌別過臉問她:“我記得,陳玉蘭從前定了個未婚夫,像是個從軍的?”
烏嬤嬤隱約記得這事,點頭道:“是的,聽說還是指腹為婚的。後來陳家一家人都進了咱們府,許是嫌棄人家隻是個兵丁,便鬧著要退,也不知最後退沒退成。”
沈嬌冷冷道:“安排人對外放出風聲去,就說她那個未婚夫是在西北效力的。”
烏嬤嬤會意,笑著連連點頭。
陳良仁想借西北軍作為把柄來拿捏她,那她便讓他好好嘗一嘗,這反過來被拿捏,是個什麼滋味。
彤兒喝過她的血,身體恢複得很快。
大夫前日才來診脈,說她胸腔肺腹都有大量積水,怕是撐不久。
今日再來診脈時,便拍案道:“真乃奇跡發生!小姐脈搏渾厚,完全沒有兩日前虛浮飄滑的症狀了。”
他又追問彤兒這兩日用了什麼藥物,屋裏小丫鬟嘴快,剛要張口炫耀,被烏嬤嬤輕咳一聲製止了。
“左不過是祖宗的福蔭保佑著,金貴的補藥吃著,再加上您老的醫術高超,這才從鬼門關前頭把人拉了回來,當真是多謝您了!”
大夫得意洋洋,領了賞錢,便千恩萬謝的下去了。
送走了大夫,烏嬤嬤回房來找沈嬌,沈嬌正把一件桑絲中衣從身上脫下來。
商戶人家不能穿絲綢,雖說她如今也能算上是舉人之妻,可終究不想太過張揚,這些名貴柔軟的衣料隻是貼身穿著,外衫仍隻用苧麻棉材。
“夫人,您這......”
沈嬌轉身,見烏嬤嬤盯著自己的後背,一臉驚懼,便也走到銅鏡前,轉過身去看了看。
隻見她纖細白嫩的背脊上,赫然垂下一排暗褐色的傷印,足足有七處,每一處都有嬰兒拳頭那麼大。
是人骨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