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藥難
騎了半天馬,昭予是什麼都沒學會。夜裏回去,大腿內側又癢又疼,她沐浴時查看了一下,居然擦破了皮。
她在侯府中唯一學會的便是萬事找蓮池,蓮池替她看了一番,判定這是騎馬弄出來的傷。原本想要拿藥給她,才記起這不是侯府,那些跌打損傷的藥都沒帶。蓮池想了想決定,這事還是得跟瀝景報備。
昭予原本打算帶著傷睡了,睡前卻被瀝景找上門來。她疑惑地看他——不是說好不睡一起的嗎?
他手上拿著一隻細致的白色瓷瓶遞過來,道:“把藥塗在傷處。”
她正疼著,覺得是見到了救星,接過藥就等他離開後上藥。
瀝景原本沒多想,走到門口,又折了回來,“會自己上藥嗎?”
確實是不會的。
她想,受傷的地方太害臊了,總不能讓他來上,“叫蓮池幫我上藥。”
瀝景走上前,道:“她也是個半吊子郎中,這別苑隻有男大夫,倒也不好替你上藥。”
昭予還正思索著對策,隻見他突然探身過來,在她麵前投下一片陰影。
他拿過她手中握著的小小藥瓶。
昭予道:“怎麼?”
瀝景說:“將褲子脫了。”
“……”
瀝景轉過身,背對著她,“把傷口露出來。”
過了一陣身後有了動靜,他冷著臉道:“沒叫你脫光。”
等身後沒了動靜,瀝景才回過身,他倒不想去瞧她那張紅得要滴血似的臉,可是無意瞧上一眼,見那嬌豔的一張臉,不覺想多看看。
赤條條的兩隻腿白得晃眼,羅襪已褪,細嫩的十根腳趾是珍珠貝殼,玲瓏可愛。
他的手伸進去,不夠上藥的空間,昭予已經麵紅耳赤了,“我還是自己……呀!好痛!”
猝不及防的灼痛感使她驚叫出聲,昭予不是那種矜貴的性子,開心就笑傷心就哭,疼了也直接喊出來。
瀝景埋頭給她料理著傷處,並不在意,隻是淡淡說:“忍著。別這麼緊張,我不好上藥。”
昭予恨得翻白眼瞪他,瀝景自然是看不到的。等他上完藥,她立馬看向自己的兩腿間,隻是擦紅了而已,倒也不是什麼厲害的傷,怎麼上了藥就這樣疼?
“那我明天還能學騎馬嗎?”
“嗯,早些休息。”
昭予受傷不能騎在馬背上,於是瀝景將她側放在馬背上,他牽著馬領她在小欒坡上四處遊蕩。
秋高氣爽,氣候怡人,昭予漸漸被景色吸引,心裏的厭煩事都煙消雲散。
她看看天,看看雲,看看遠方樹,再看看瀝景。
他留給她的是最熟悉的背影。
馬蹄在草地有韻律地踏著,也在她心裏驚起漣漪。
她努力地記住這個畫麵,因為她知道這是此生唯一一次與他共賞這樣好的景色。
瀝景不喜歡聒噪,她也不再說話討他嫌棄,這個時候就該安安靜靜,用心體味,用心銘記。
瀝景把馬牽到樹下,綁在樹上,囑咐道:“我記得前麵有一處湖泊,我去看看,你在這裏等我。”
他說罷就走。
昭予從前覺得他高大,可在這茫然天地間,他的身影不過一個模糊的點。瀝景的馬很乖,也不亂動,昭予就抱著馬脖子睡著了。
等她醒來,眼前是湛藍一片。
身下草地柔軟,卻不潮濕,她低頭看,原來是躺在瀝景的披風上。
他在湖邊喂馬,這一刻,昭予覺得自己的心要被夕陽的金光融化。
她收起瀝景的衣服,折疊好抱在懷裏,她剛才的睡姿不大好,壓了一條腿。原本腿上破皮就疼,還有一隻腿被壓麻,隻能一瘸一拐去找瀝景。
“我可以摸摸它嗎?“她指著瀝景的馬。
瀝景錯開身,給她騰出位。
昭予先試探著伸手去摸它低垂的脖頸,見它並不反抗,如受了鼓舞般,一下一下地替其梳理馬毛,動作溫柔而流暢。
“它有名字嗎?”
瀝景道:“撿到的時候就是匹野馬駒。脖子上係著鈴鐺,都知道是我的馬,不需要名字。”
昭予又說:“可自古名將的戰馬都有名字的,你怎麼不給他起一個?”
瀝景被她的問題弄得煩心,“原本就是畜生,起了名它也聽不懂。”
“可我聽說馬兒都會認主人的,認定了就會一直忠誠,反倒是人,從來缺少畜生的這份忠貞。”
她說罷才想起自己這話似乎有點含沙射影了,忙說:“我沒別的意思,隻是想起了其他的事。”
“看不出你腦袋裏倒是裝了挺多東西。”
“那倒不及你,有時我都想,你腦子裏裝了那麼多書,又得裝打仗的事,又得裝天下的事,瀝景,你真了不起。”
“既然知道我忙,平日就少惹麻煩。”
昭予背過身,衝著馬兒吐舌。
身後的瀝景說:“有話直說,不要跟我打啞謎。”
昭予:“……”
雖然瀝景說話仍是不中聽,但昭予覺得比在濟川侯府裏輕鬆多了。大概是因為這裏藍天碧草,一眼望去隻有自然的壯闊景觀,她的心境開闊了,瀝景的心境也開闊了。
過了一會兒霞光鋪滿天空,湖麵是一麵鏡,將天上的顏色完完整整地還原。
無論山水秀麗的永安府還是密林茂盛的濟川,都沒有這樣的景色。
昭予被眼前的美景驚呆,瀝景說:“你這趟來算是趕上了景色最好的時候。”過了一陣他又說:“不過比不上小陰山草原上的景色。”
她此時並沒在意他的落寞,全然被美景吸引,“這裏也很美。”
可過了一會兒,夕陽落下,月亮初升,誰都無能為力留下夕陽那壯美一刻。
昭予去偷看他的側臉,他側臉的每一條線都很清晰,像被刀雕刻過一樣。她捏了捏自己的臉,嬌憨有餘清雋不足,怎麼也不像能與他比肩的人。
她不禁想,他是否帶別人看過這裏的景色,或者更美的景色?
她也漸漸明白,景色縱然美,但若身邊是心上人,這樣美的景色才值得銘記。
與心儀的人在一起,何處都是良辰美景。
等到饑腸轆轆的時候,不得不回去了。昭予留戀不舍,瀝景說:“往後有的是機會來看。”
昭予直快道:“往後哪有機會啊……三年很快的。”
瀝景嗤笑道:“那就讓你心上人帶你來。”
昭予歎息,她的歎息連同眼底的不舍都淹沒在了草原洶湧的黑夜裏。
她心想:既然這樣的景致,下一次陪她的還是瀝景才完整。
昭予和瀝景關係轉好,秋雨最是樂見,興衝衝地和正在洗衣的蓮池說了這事。蓮池一臉淡漠:“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昭予傷好了後,很快學會了騎馬的一些基本動作,現在也能自己騎著小馬駒慢慢溜達了。
她的小馬駒是瀝景親自選的,通體雪白,用昭予自己的話來講,放在馬堆裏,如同鶴立雞群。
白天瀝景去狩獵,她就在馬場遛馬。
馬場有許多小孩子,大多是馬夫家的孩子,瞧見這樣一匹馬都圍了上來。
昭予自己是個半大的孩子,見到這麼多孩子,玩性大起:“你們誰會騎馬?”孩子都爭先恐後地舉手,她說:“你們當中馬術最好的可以騎。”
這些孩子雖然小,但知道她是貴人,也就自覺聽她的話,推舉了其中馬騎得最好的一個男孩兒。
那男孩兒又黑又瘦,昭予問他:“你多大了?”
男孩說:“十一了。”
昭予心想,就比自己小個三四歲,怎看起來這麼小?
“那你騎吧。”
那孩子自己踩腳蹬上馬,動作比昭予嫻熟多了,他先騎馬在馬場內圈慢慢溜達一圈,周圍孩子發出不滿的噓聲,激將法最管用,他拿起辮子抽馬尾,在外圈馳騁起來。
昭予有些心驚,一個小孩,騎這麼快沒事嗎?
她的擔心很快就成真,孩子的尖叫傳來,她旋身去看,但根本來不及。馬的速度太快,那孩子已經被甩到地上。
孩子們圍上去,議論紛紛,昭予來不及聽他們的七嘴八舌,問道:“大夫呢?”
其中一個孩子說:“要是崔馳他爹知道他騎了貴人的馬,肯定得打死他!”
昭予想,也不知道摔成什麼樣了,反正孩子現在是昏迷的,他爹不打死這樣拖下去也得死。
她厲聲道:“到底在哪!”
她心裏也是怕的,一怕這孩子有事,二怕被瀝景知道了她自己也吃不了兜著走。
有個孩子說:“要不去找阿六!他懂醫,上次啞巴趙幹活被頂棚砸傷,就是他治的!”
昭予問:“阿六是誰?”
一個年紀稍大的孩子說:“是馬場的奴隸。”
昭予之前知道,馬場的奴隸有些流放的罪人,有些是奴隸。
她道:“阿六在哪?你們誰去找他?”
一個瘦竹竿自告奮勇:“我知道他在哪!我來的時候他正在修馬棚,我去找他!”
沒過多久那小孩就帶著阿六來了。
阿六臉上也戴著奴隸麵具,昭予也來不及瞧他到底是什麼樣,趕忙說道:“這孩子從馬上摔了下來就昏倒了。”
阿六橫抱起倒在地上的孩子,往一個方向走去。
昭予隨著孩子們跟著他跑。
他把孩子帶到了自己的住所,說是住所,十分簡陋,比馬棚好不到哪去。
昭予要進去看,卻被那個阿六攔在外頭,“我得給他做個全身檢查,貴人請回避。”
昭予道:“請你一定要治好他啊。”
那人說:“會的。”
他關上了門,昭予就在外頭等。她心裏惶惶不安,還想著要怎麼跟瀝景解釋今天的事。
突然角落裏滾來一隻皮球,正好到她腳下,她順著皮球滾來的軌跡看過去,看到一個臟兮兮的小男孩。
她將皮球踢到小男孩麵前。
小男孩又踢過來。
她這次卻把皮球藏在身後,調皮地笑嘻嘻道:“想要?到姐姐這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