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軍大忌
墨祁羽找到顧南卿的時候,她正背著公子靈出來。
夜色很深,他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隻是模糊覺得公子靈頭上的白發更多了。
他的身邊還拽著那個叫二狗的瘋癲男人,那男人神神叨叨,一直在說什麼白猿鬼麵,白猿仙人,讓人好生心煩。
“顧南卿。”
墨祁羽想到這山上的屍體,出聲道:“這山上的屍體要怎麼辦?”
二狗還是瘋瘋癲癲搖搖晃晃的,他跳到顧南卿身邊,作死一般挑開公子靈的頭發,然後便大聲尖叫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
隨後就跑開了,墨祁羽拉都拉不住。
“不用拉了。”
顧南卿看著那名叫二狗的人,眸色愈發深沉,“這蒼山本就有許多嚇人傳說,他們幾人深夜上山,估摸也是圖謀不軌,至於屍體,將他們的屍體就地埋了吧。”
墨祁羽卻有些不滿,“他們之死,都是人為,怎能不追究,更何況,他們也有父母家人,怎能憑借猜測就讓他們這麼銷聲匿跡呢?”
他說完這些,抬眸看到顧南卿的眼睛,那雙眼裏帶著寒霜。
隻聽她冷冷道:“墨祁羽,你既然要做好人,那就把好人做到底,不要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去指責別人,你若覺得我這般安排的不好,你能做的更好,那自然你去做。”
“若是不能,便少說話。”
她冰冷的話語像是利箭就這樣射入墨祁羽的心臟,讓他如墜冰窟。
“顧南卿,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
“那你是什麼意思?”
顧南卿反嗆道。
她不願再多說話,遂撇下墨祁羽就這樣背著公子靈下了山。
臨走還補了一句,“時事且未達,歸耕汶水濱。”
墨祁羽如遭雷擊,他臉色忽然變得煞白,整個人都不好了。
顧南卿這是說他,若看不清局勢,便回家種地?
什麼局勢,他可是監軍!
顧南卿怎麼能這麼說他?
墨祁羽長這麼大,第一次覺得委屈,心中酸痛密密麻麻湧上來,讓他喘不過來氣。
可偏偏他拿顧南卿沒轍。
眼看著顧南卿越走越遠,墨祁羽哪兒能受得了,他急忙追了上去,喊道:“顧南卿!顧南卿!你且等我等我。”
“我不是這個意思!”
蒼山雲霧重,塗州卻不同。
白雲熙攘,屋外行人匆匆。
顧南卿將昨夜之事悉數告知婆婆,婆婆隻是歎了口氣,將灰子、二狗以及七害的背景款款道來。
“他們在塗州橫行霸道,無惡不作,將自己的父母親人活活氣死不成,竟還將自己陷入這般境地。”
“雖說他們都不是什麼好人,但終歸是幾條命啊。”
婆婆歎息道。
顧南卿隻是道:“二狗沒死,隻是蒼山這白猿鬼麵的傳說,隻怕要更嚇人了。”
墨祁羽回來時,天已經大亮。
他走進時,恰好聽見婆婆的話,心中有了思索。
顧南卿瞧見他衣擺處的泥垢,眸光微沉。
婆婆是個會看眼色的,見墨祁羽來了,便道:“我去看看先生醒了沒有。”
說完就出去了。
“顧南卿,我尋了他們的家人,可他們似乎不願意追究他們的下落,我又打聽了,他們都是些宵小之徒,在塗州橫行霸道慣了,死了也沒有人管。”
“我將他們埋起來了,也算立了衣冠塚,讓他們好投胎。”
墨祁羽說這些有些窘迫,他倒是沒想到這些人當真不是什麼好人。
顧南卿坐在桌邊,為墨祁羽倒了一杯茶。
她朝座位伸手示意道:“坐。”
墨祁羽見她似乎有話要講,便乖順坐下,同她講。
桌上茶香四溢,顧南卿一身黑衣臉色冷淡,隻聽她輕聲問:“世子可知,何為監軍?”
“監察三軍,糾察統帥。”墨祁羽答。
“那世子可知,大暘的監軍還有身負副帥之責。”顧南卿又問。
“知。”墨祁羽答,他隱隱已經猜到顧南卿準備說什麼了。
“朝林台燕空老人生來桀驁,自負武功天下第一,終身未娶,一生幸事不過在其三個徒弟身上。”
“不知世子可對你上頭的的師兄師姐有什麼印象?”
顧南卿端起茶杯,清淡的香味兒籠罩在鼻尖,她輕輕抿了一口。
墨祁羽答:“師傅對師兄師姐很是在意,雖然師兄師姐已經故去,但年年二人生辰師傅都會帶我前去為他們賀喜,說到動情處,往往涕泗橫流不能自已。”
“你那師兄名喚安寧,曾經是大暘西疆的監軍,從軍多年,以馬踏黃沙塔聞名天下,將西疆之炎地,守的極好。”顧南卿放下茶杯,緩緩道。
說到自家師兄,墨祁羽來了興致,開口道:“這個我還是知道的,安寧師兄雖是棄文從武,可豐神俊朗、武藝高強,從軍時,馬踏黃沙塔讓敵軍聞風喪膽了多年。”
“可除了這件事,安寧將軍陣前斬親也是一件大事。”
“陣前斬親?”
“對。”
顧南卿曾在書上看過安寧將軍的功績,隻聽她開口道:“安寧將軍有一至親表親,乃西疆三軍統帥之一,當年西疆火焰洞事變,他的這位表親臨陣脫逃,害的足足一萬人葬身死海,可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這位表親害死了他的親信,隻不過那時候安寧考慮大局本想著日後算賬,可誰曾想釀此大禍。夜間清涼,那位表親提酒前來勸降安寧,安寧卻是將他押到陣前,一刀砍殺了他。”
“若是你,你怎麼想?”
顧南卿反問,墨祁羽想了想,道:“師兄因一時之善念所致此等,這代價太重了。”
顧南卿道:“你還需記得,戰場之上,不分親緣、情緣,刀劍無眼。”
“你今日的善對別人來說,根本不值得一提。”
“你的善良是有條件的,善良並不是愚昧的施舍,更不是站在道德製高點上指責別人。”
“監軍,絕對不是你想的那般簡單,而你我這次前去的地方,乃是北疆,大暘是邊疆最亂之地,其中勢力交雜,幾城盤踞,如同燙手山芋,朝中無人願意來收拾這個爛攤子。”
顧南卿的話刺進墨祁羽的心,紮的他出了一身冷汗。末了,顧南卿還補了一句:
“猶如寡斷乃是監軍大忌。”
墨祁羽聽到此處,自然是聽懂了一些,他立馬站起來,朝著顧南卿彎腰行禮道:“多謝顧姑娘。”
“祁羽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