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重逢
記憶是落在心臟的另一片雪花,屋外雪落縹緲,屋內爐火正旺。
暖意侵襲纏身,顧南卿從懷裏拿出了那塊長命鎖。
她摩挲著鎖麵,眉眼裏滿是迷惘。
隨後在淒冷寒夜裏,緩緩吐出三個字:“墨、塵、翎。”
公子靈在那麼幾個瞬間,像極了墨塵翎。
但這怎麼可能呢,墨塵翎此刻應該在卜駝山上清修。
至於,她對墨塵翎,應當是什麼感情呢?
三年暗衛生活,將她養成了一把鋒利的冰錐,人之情感悉數屏退,四年伴讀,墨塵翎像是一彎明月,在深院長亭伴她舔舐傷口。
他們是好友,是知己,是孤山撞清河,晚風攬晨露,大漠碰落日,她知他悲苦淒涼,他曉她坎坷不易。
可如今,在一切都未塵埃落定時,這般不思量不相見就是最好。
“顧姑娘。”
就在顧南卿思索回憶時,一聲顧姑娘將她喚了回來,回頭一看公子靈提著飯盒站在門口。
他的身上還卷著雪花,就這樣僵著站在那裏,像是被人拋棄的麋鹿,孤零零地站在那方寸之地,祈求人的靠近。
“請進。”
顧南卿將手中的長命鎖收起,捋了捋散下來的頭發,又攏了攏身上的衣裳,然後坐在桌邊。
公子靈將餐盒提過來,放在桌邊,開口道:“後廚做了些暖胃羹湯,天寒地凍的,姑娘可喝些。”
“多謝。”
“姑娘方才是在睹物思人?”公子靈狹長的鳳眸垂下,讓人看不真切。
顧南卿看著麵前的公子靈,聽著他說的話,身上的血一寸一寸的冷了下去。
“殿下,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
木窗被風吹開,雪花飛進屋裏,有幾朵落在了顧南卿的發梢。
公子靈端參湯的手一頓,然後又十分自然地將碗放在桌上。
也是這一瞬間,一隻瘦削的手勾著淩厲地出現在視野之中,公子靈後退三步,緊接而來的又是一道淩厲的掌風。
她招招目的都在他的麵具上,手上招式變化多端,你來我往,不消片刻就過了十幾招。
衣裳紛飛糾纏之時,青絲交纏。
雪落花頭,壓彎了菊花枝。
公子靈落在屋外雪地的一瞬間,臉上的琉璃麵具被揭開。
琉璃麵具落地的瞬間,溫雪撫肩,公子如畫。
熟悉的眉眼拋卻在天地之間,顧南卿生平第一次覺得慌張。
果然是他。
再次相見,竟是這般情形嗎?
他的頭發是怎麼回事?
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他的青絲飛舞,帶著淒苦愁涼,眉眼間溫潤清冷,一身遺世薄意。
“顧姑娘。”
丟掉了偽裝,甘冽溫柔的聲音響起。
墨塵翎想過千百次重逢的畫麵,可獨獨沒有如此這般的倉促。
自他在林中看見她,心中的思念便如枝椏瘋長,寸寸啃噬著他。
當她來到滄軒閬苑時,當他推開門看見她時,心中的欣喜如同烈火一般席卷著他。
他也知道她身邊的那位,當是她的未婚夫,寧王府的小世子。
他羨慕,嫉妒,憑什麼他費盡一切才能來到她的世界,而墨祁羽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擁有。
那是她的未婚夫,是卿卿的未婚夫,那般令人豔羨的位子。
他渴望同她待在一塊,於是在這深夜熬了參湯提過來。
隻要能見著她,便是極大的恩賜了。
她握著他的長命鎖,她認出了他,這是多麼令人欣喜的事情。
墨塵翎目光閃躲,隻垂眸看著地上的白雪,不敢抬頭看她。
“殿下,不在卜駝山上待著,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顧南卿站在門口,語氣冷淡,她的目光定定看向他額前的白發。
墨塵翎所有的欣喜在聽到她這句話後涼了半截,看著門口的顧南卿,試探問道:“你不希望我出現在這裏?”
顧南卿並未說話,隻將目光移向遠處,自顧自說道:“殿下戴罪之身,私自出逃,不是好事。”
“那若是我真如顧姑娘所想,安穩待在卜駝,顧姑娘會來接我嗎?”
“再有三日就是新年,顧姑娘奉命前往北疆,一路北上,舟車勞頓,身旁又有美男做伴,隻怕是早將我忘卻了。”
墨塵翎的話句句屬實,句句落在顧南卿的心尖。
顧南卿沒有辯解,她側身而立,腳邊落雪。
“殿下既然已經知道答案,又為何自討沒趣前來詢問?”
淬血的寒冰怎麼會因暖陽而消融,今日相逢,到底是福是禍?
“我想見到你,親口聽你說厭惡我,不想與我再有任何瓜葛。”
世界在一瞬間寂靜,顧南卿周身的溫度冷了又冷。
“殿下這樣又是何必?”
“您是高高在上的皇族,而臣顧南卿不過是一株野草,雖然如今官爵加身,但說白了也不過是皇後手中的一把匕首,南卿怎麼敢厭惡您?”
顧南卿說完話,徑直看向墨祁羽,見他眸間冷淡,抿緊了唇,未發一言。
“殿下,臣的未婚夫就住在隔壁。”
不知是不是刻意,顧南卿提了一嘴墨祁羽。
“若是殿下對臣當真有傾慕之意,那臣不敢當。”
話罷隻見顧南卿雙膝跪地,雙手高高舉起,掌心之間是那塊長命鎖。
是那塊他彳亍半天才敢送出的長命鎖。
她要撇幹淨,拋卻掉一切同他有關係的物件,她甚至主動提及那匆匆幾麵不甚了解的未婚夫。
他墨塵翎,當真如此不堪?
“皇後娘娘已向臣解釋過這塊長命鎖的寓意,南卿在此多謝殿下。”
盛著長命鎖的手心又朝上舉了,墨塵翎撇開目光,朝地上散落的麵具走去。
他彎腰撿起了那塊琉璃麵具,戴在了臉上。
“顧姑娘,想必是誤會了。”
“太子一案疑點頗多,長命鎖是助你獲取自由麵見皇後的不二選擇,本殿不過是想同你一起查明一切的真相,找出幕後黑手。”
“至於兒女情長,從不在本殿的考慮之內。”
他係好麵具,疏離的目光落在那塊長命鎖上。
“自此,跟在姑娘身邊的,是滄軒閬苑的客卿公子靈,而非皇孫墨塵翎。”
“至於別的事情,我也已經安排妥當,顧姑娘不必擔心,我會跟你們一同去北疆,找到一切的真相。”
“殿下這是何必?若是藥引不夠,臣自會奉上。”顧南卿反問道。
“我們何至於此?”墨塵翎不知是在問顧南卿,還是問他自己。
“我們本就是利益交往。”
良久,都未有人再言。
恍惚間,她聽到了他的歎息聲。
他生氣了。
顧南卿不知道墨塵翎,哦不,公子靈是幾時走的,她隻記得,手中的長命鎖冰的燙手。
而他口中別的事,大抵就是卜駝山上的假皇孫殿下了。
那夜雪重,壓的顧南卿累極了。
她知道墨塵翎會對什麼事情介意,也知道什麼話會傷害到他,於是便肆無忌憚地用這些話去重傷他,推開他。
顧南卿抬頭去看,夜空中的雪愈下愈大,再這樣下下去,明天隻怕是走不了了。
墨塵翎若是出現在滄軒閬苑,那麼是否意味著他也找過嫦清公子了呢?
那他的病……是能治還是不能治?
而這邊,公子靈剛回到自己的院子,就看到一身藍衣的薑音坐在屋簷下,瞧見了他,戲謔開口道:“哎呦喂,一臉悲傷,能讓主的臉上浮現出這種神色的怕也隻有顧姑娘了。”
公子靈並未搭理她,而是道:“明天我會跟他們一起走。”
薑音一聽這個坐不住了,立馬跳起來,不顧大雪跑到公子靈身邊,道:“什麼意思?你同她相認了?你瘋了!”
“她要是修書一封,飛往雲京,你可曾想過你的下場?你當你現在還是尊貴無比的皇孫殿下呢?你如今可是虎落平陽,任憑他們誰丟一塊石頭都能砸死你。”
公子靈略過她,緩步上了台階,燈籠裏的暖光落在他長長的睫毛上,渡了一層聖潔的光。
“她不會。”
“你就這麼信任她?”薑音隻覺得他瘋了,“這世間誰都不能信,你能信的隻有你自己,我從前同你講的你都忘了?”
“薑音。”公子靈輕聲喚她,“總有一天,你會毫無保留的去相信一個人。”
“不可能。”薑音立馬駁斥道。
“我薑音摸爬滾打這麼多年,見慣了人心險惡,若是毫無保留的去相信別人,不知道已經死了幾回了。”
公子靈沒有再說話,隻是沉默著聽她講。
“更何況,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你喜歡她,可今夜情形,她明明避你如蛇蠍,更何況,她的身邊還有一位未婚夫,那位公子豐神俊朗、氣質瀟灑明媚,主你何必委屈自己?”薑音再次為公子靈打抱不平了。
“若是為了她的血,大可以把她圈養起來,當作血——”
“薑音。”公子靈忽然出聲打斷了薑音的話,他的語氣裏帶著一絲冷意,薑音聽出來了。
於是她立馬反應過來,跪在地上,恭敬道:“主恕罪。”
“薑音逾矩了。”
“退下吧,我倦了。”公子靈揮了揮衣袖,隨後就走進了房間。
薑音看著公子靈的背影,皺緊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