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擇將(下)
墨祁羽剛到宮門口,就碰見氣喘籲籲要出宮找他的杜全。
杜全瞧見他,眼珠子都在發光。
“哎呦,可不就趕巧了嘛。”
“杜公公。”
墨祁羽恭敬道,這人他知道,名叫杜全,人送外號大肚公公,他曾在聖上南巡遇刺時舍命相救過聖上,隨後順理其章得聖上賞識,一路攀緣向上,說一句權勢滔天也不為過。
“小世子可真是同我們聖上心意相通,聖上剛剛還念叨您呢,您這會兒就到宮門口了。”杜全笑得諂媚,就連那肚子都笑的一顛一顛的,好不滑稽。
“杜公公說笑,不知聖上找祁羽有何事呢?”墨祁羽雖不喜歡這位傳聞中的聖上紅人杜公公,但也沒有掃他的麵,而是乖巧接過他的話順著說了下去。
“這個……”杜全想著那大殿之上的複雜情形,一時也不知道要如何給這位寧王府的小世子解釋,隻能尷尬解釋道:“這個嘛,小世子去了便知。”
杜全的反應在墨祁羽的意料之中,看著他那副難為的樣子,他笑了笑,右手向前一伸,淡黃色的袖袍隨風而起,輕聲道:“那就煩請杜公公領路了。”
等來了大殿之上,墨祁羽才知曉杜全的難為來自何處。
這大殿之下,自己的父親母親端坐一旁,而高台之上,琉璃珠簾之後,皇上和那位傳聞中的皇後娘娘並肩而坐。
就是單看眾人神情,便知一會兒要發生的事情定不是什麼好事兒。
尤其是在看到自家母親那憂慮的眼神時,墨祁羽便甚是肯定這一點了,他朝著寧王妃的方向微微點頭,示意她不必如此緊張。
視線流轉到堂下一側,立著一位窈窕女子,一身白衣勝雪如仙,那身形看著約莫有些熟悉。
“祁羽見過皇老舅爺。”
等到眾人定睛來看時,隻見一俊俏郎君著淡黃色衣衫,脖間掛著一青玉觀音,腰間綴著紅玉葫蘆串兒,如朗朗明日,耀眼灼目。
皇上審視了一番堂下的墨祁羽,眼裏滿是讚賞,就連眉毛都笑彎了,“快些平身,十四年了,我祁家果然是又要出一個文武雙全的好兒孫。”
此話一出,滿堂寂靜。
顧南卿微微垂眸,寧王是先皇最寵愛的公主——安平公主之子,也是當今聖上的小妹。
隻是安平公主自幼體弱,福薄命稀,在誕下寧王後不久就去了,而駙馬爺和安平公主情誼甚篤,不堪一人了卻殘生,在安平公主離世後的第二年就在二人定情的斷崖之上自刎殉情,徒留下一歲大的寧王在家中盼父盼母。
所以說,寧王可謂是當今聖上一手養大的,其吃穿用度、身份地位堪比太子。
她在太子府時,都從未見當今聖上以如此語氣神態對皇孫,她不解,為何聖上要對自己的孩子如此淡薄,甚至冷漠,而對寧王乃至世子如此親近。
太子勢去,如今朝中便隻有寧王是最佳的皇位繼承者,而皇孫,卻被他早早打發去了苦寒之地。
聖上此舉,難道不怕寒了朝中大臣的心嗎?放著皇室正統血脈不培養,而親近自己妹妹的血脈?
“咳咳……”就在這時,皇後卻是輕輕咳了幾聲,拉回了顧南卿的思緒。
皇上哪裏聽不出皇後的意思,他微微收斂了自己的喜色,對著皇後驕傲道:“羽兒睿智,又師承天下大能朝林台燕空老人,武藝更是高強,皇後還有何不滿呢?”
“本宮的態度很明確,隻需比上一比,便一清二楚。”皇後的聲音自高台之上傳下來,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眼看著皇後絲毫不讓步,皇上也冷了臉普天之下敢如此甩他麵子的,恐怕也就隻有皇後了。
“好好好。”聖上麵上雖然冷漠,但麵對墨祁羽時卻是又刻意放緩了語氣,道:“今日召你來,無非有兩件事,其一則是你與將軍府顧家小姐顧南卿的婚事朝後延了。”
說到此處時,顧南卿這才轉過身,麵朝這位傳聞中的未婚夫盈盈一拜,“將軍府顧南卿見過世子爺。”
這也是墨祁羽第一次見他這位傳聞中醜如夜叉、囂張跋扈的未婚妻,哦不,準確來說是第二次,如果那日的背影算的話。
這位傳聞中的未婚妻,一身白衣容貌傾城,雖然打扮的溫柔可人,但氣質並不溫婉,反倒是淩厲,像是暗夜裏的冰刀刺客,一不留神就能奪了你的性命。
隻是,她的腿傷了?
禮尚往來,墨祁羽亦是雙手作揖回道:“寧王府世子墨祁羽見過顧姑娘。”
二人視線相交時,聖上剛好開口道:“其二則是自逸風戰死後,北疆如一盤散沙,無人統領,六城被占了兩城不說,其餘四城更是態度曖昧、立場不穩,北疆乃是大暘之外衣,連接多地要塞,若是北疆被北狄那群蠻子攻破占領,於大暘將是大危難。”
“顧家軍忠心護主,卻也格外蠻橫霸道,這麼多年,也就隻有逸風能鎮的住他們,如今逸風去了,邊疆不能一日無帥,可奈何朝中正是用人之際。”
話及此處,墨祁羽如果再不明白那就多少有點不懂事了,他向前一步,看著當今聖上規矩行了個拱手禮,道:“祁羽願前往北疆,為皇老舅爺分憂解難。”
墨祁羽實在是太合皇上心意了,他此舉一出,我們皇上都激動地從龍椅上站起來,感慨道:“若我大暘男子都如祁羽,那昔日先祖一統天下的願望也並非毫無實現的可能!”
“但如今——”就在皇上說完話時,皇後的聲音淩空響起,帶著些冷意,“這人選並非隻有一人,聖上也說了,顧家軍甚是衷心,也甚是霸道,曾經能鎮的住他們的也不過是護國大將軍顧逸風,如今我們祁羽也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皇上是真不怕白白葬送人家性命,匹夫之勇、禍國殃民!”
匹夫之勇、禍國殃民八個字一出,就連顧南卿都倒吸一口涼氣,沒想到皇後娘娘竟然如此勇猛。
若是皇後娘娘早一些出來,太子和皇孫還有爹爹的事情是不是就有轉機呢?
“長江後浪推前浪,皇後娘娘便是如此鼓舞我們年輕人的嗎?今日祁羽有向上之心,卻被皇後如此打壓,來日若是別的好兒郎想要為國效力,皇後此舉豈不寒人心?”皇上似乎是沒聽到那八個字,隻是反嗆了幾句。
“顧逸風十五歲就問鼎武林盟主了,祁羽有才,可比至逸風,大遜。”皇後輕飄飄甩下幾個字,卻是響亮地打了皇上、寧王夫婦還有墨祁羽的臉。
四人的臉色多少都有些不好看,卻也沒法反駁,顧逸風的確是天之驕子,智慧超群不說,當年一身的好武藝更是橫掃武林。
隻是,天妒英才。
“那顧南卿就能比得上顧逸風了嗎?”聖上終是丟出了這句話。
一石激起千層浪,墨祁羽怎麼也沒想到,顧南卿竟然是要爭這個去北疆的機會,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南卿是逸風之子,血脈比之祁羽已然是上乘,被顧家軍認可的程度自然也是更高。”皇後道。
“可單單是血脈可不夠。”聖上將視線落在顧南卿身上,天子之威,可不是說說,那一抹帶著探究的威脅,自高台之上傳下來時,就連寧王都閉上了眼。
“所以才要比一比,若是顧南卿比不過祁羽,那本宮自會處置她。”皇後依舊端坐,冷眼看著這一切。
“比武力、智力、體力,若是顧南卿有任何一項輸給了祁羽,本宮都會親自賜死她。”
此話一出,墨祁羽微微愣住,自己這個未婚妻竟然要玩這麼大嗎?
他看著顧南卿那一抹微白,腦海中又浮現出她跪拜千階的場景,這般聰慧睿智的女子,竟然會將自己推進如此死局中嗎?
還是說,她覺得,置之死地方可後生?
顧南卿的身形挺拔,她就站在那裏,像極了一把孤鳴的寒劍。
卜駝山下,一架馬車迎著風雪匆匆趕來。
路口的差役見了這沒眼力見的馬車,吐了一口痰,急忙跑過來,拿著刀吼道:“哪兒來的,走錯了還是,卜駝山不做行路,快些離去。”
“真是瞎了眼,每日都有群傻子從這兒走。”差役暗罵道。
就在他出口罵罵咧咧時,馬車的簾子忽然被人掀起來,一把長劍瞬間飛到了那差役脖子上。
再有一豪,隻怕就要送這差役去見閻王爺了。
李將軍掀開簾子出來,看著這長嘴差役冷笑道:“你說你爺爺瞎了眼?”
“本將看,你才是瞎了眼!連皇孫的馬車都敢攔?”
“什麼?”那差役剛說了這兩字,長劍就動了,也就是片刻,染血的劍被收回了劍鞘,那差役的屍體倒在了地上。
這邊的動靜引來了卜駝的管事——留著長胡子的張大人,張大人早上才接到皇孫要來的消息,沒想到這人下午就來了。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皇孫畢竟是皇孫,在這苦寒之地也是尊貴之人。
更何況,那護衛將軍看起來也不像是好惹的,罷了罷了,好吃好喝供著吧。
說不定隻是鯉魚擱淺、龍遊淺灘,來日還有翻身的可能呢?
想明白了這點,張大人臉上諂媚的笑也真切了幾分。
“哎呦,下官眼拙,這不是我們的殿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