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中劇毒,隻有一個月可活。
武陵山的方丈說,山上有香火庇護,桃花開得極好。
我便求了方丈,允我葬在山上。
我也想蹭些香火。
保佑我下一世不做公主,投胎至平凡人家。
有父母寵愛,兄長愛護。
不再被人鳩占鵲巢搶走一切,不再看似尊貴實則伶仃。
我獨自踱步至武陵山頭,平靜等待死亡。
卻有一人劍眉星目,將我打橫抱起。
「喂!你踩我墳頭了!」
1
喝完陸神醫給的藥,我倚靠在武陵山上最大的一棵桃樹下。
他說這藥能夠讓人不知不覺地死去,少些苦楚。
方丈心善,允了我死後葬在此處。
這樣每年都能瞧見山寺桃花始盛開。
我想蹭些山上香火。
保佑我下一世投胎至平凡人家。
我定會有一個明辨是非的爹娘,寵我愛我的兄長。
他們不會聽信假公主,將我這個親生女兒當作仇人,認為我做的一切都是故意針對她。
也不會讓身中劇毒的我去死......
眼前逐漸模糊起來,想來是藥效起了作用。
我慢慢閉上了眼睛,卻忽覺身子一輕,被人打橫抱了起來。
睜眼便是一張劍眉星目的臉,他好整以暇地看著我。
「喂!你踩我墳頭了!」
腦袋一陣眩暈,我下意識攀住這個男人的肩膀。
「你說什麼?」
方丈著急忙慌地趕來,「阿彌陀佛。」
「公主請見諒,這塊地方確實是霍小將軍早就跟老衲定好的。」
「這塊桃樹的背麵仍有空位,您二位看協商一下如何?」
我蹙眉,隻覺倒黴。
尋個安靜點的地方去死都不行。
「這位公子,請問這地方你是打算埋自己嗎?」
我很有禮貌地開口。
霍君瑜聞言嘴角抽搐了一下。
「我剛喝完藥,大約活不過今日。」
「真的著急埋。」
「麻煩這位公子就別跟我搶了吧?金銀珠寶,美妾田宅,公子想要什麼,等我死後去東宮尋太子討賞就好。」
「太子殿下若是不給你,你去尋三皇子也行。」
「......五皇子也行。」
「若是......他們都不給你,你去求求皇後娘娘。你就跟她說,你是我的讓墳恩人,公主答應了給你賞賜。」
我的聲音愈發輕了起來,幾乎快要飄散在風中。
「若你處處碰壁,無人肯為給公子履行我的承諾,公子見諒。」
「公子且耐心再等幾年,等公子也入了地府,岑妙音給公子當牛作馬,以報君恩。」
費力說完這些,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2
再醒來時,我在一輛馬車裏。
掀起簾子,駕馬之人便是同我搶墳的那個男子。
「公子要帶我去哪兒?」
「帶公主去東宮討賞啊。公主也並未給我任何信物,若是公主不在,太子殿下如何信我?」
那人言語輕快,讓人分不清是玩笑還是真意。
我沉默不語。
「我聽聞太平公主最是得皇後和幾位兄長寵愛,皇陵定是早早便為公主設了公主墳。」
「公主何故要自葬於武陵?」
我放下了簾子,扯了扯嘴角。
「我沒有公主墳。」
「我也不是太平公主岑渺渺。」
我隻是,快要死了的。
不受寵的安平公主岑妙音。
簾外再沒有傳來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了下來。
一陣刺眼的光,那個姓霍的男人逆著光朝我伸出手。
「公主,臣帶你回家。」
我抿了抿唇,最後還是把手交給了他。
他這句話對我的誘惑力太大了。
岑妙音,也想有個屬於自己的家。
剛下馬車,迎麵有一群人簇擁著一個珠光寶氣的女子過來。
為首身著明黃色四爪蟒袍的男子,是當今太子岑明淵,我的大哥。
跟在他身後的是我的三哥岑明瀾和五哥岑明溪。
他淺笑著揉了揉被圍在中央的那個嬌俏女子的腦袋,寵溺地說道:「今日是渺渺的生日,我們這幾位哥哥特意來東宮為渺渺慶生,渺渺可高興?」
岑渺渺笑得張揚明媚,傲嬌地開口:「等渺渺看完各位哥哥給渺渺送的生辰禮再說吧!」
他們其樂融融,言笑晏晏,親密無間。
如果不是看到我的話。
瞧見了站在東宮門口的我,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臉上。
「你怎麼在這兒?」
岑明淵的臉色冷了下來。
岑渺渺拉了拉岑明淵的衣角,「大哥忘了麼,今天也是六姐的生辰。」
「也許六姐是想來和我們一起過生辰呢!」
岑渺渺,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妹妹。
高貴妃和我的母後同日生女,趁亂將我和岑渺渺調換。
我被養在高貴妃膝下,日日忍餓挨罵。
而岑渺渺因為是皇後嫡出最小的公主,上頭有三個哥哥,受盡寵愛。
我幼時極為不明白,為何母妃如此厭惡我。
卻極為喜歡七公主岑渺渺。
母妃一個潔癖如此嚴重之人,卻在岑渺渺在宮宴上嘔吐不止的時候徒手接住了她的嘔吐物。
而我僅僅是拉了拉她的衣角,她便直接將身上的宮裝丟棄,不願瞧見我一眼。
我以為我做得再好些,母妃便也能發覺我的好。
分一些她的愛給我。
直到母妃出手落了父皇新寵林答應的龍胎,父皇震怒,母妃被貶入冷宮。
這樁陳年舊事才得以重見天日。
原來她是真的厭惡我。
原來我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得到母妃的愛。
原來我根本就不是她的女兒。
3
高貴妃入了冷宮,我被認回了母後身邊。
母後對我仍有幾分愧疚,叮囑幾位哥哥多關照我些。
卻仍舊對岑渺渺寵愛有加。
「高貴妃罪孽深重,與渺渺一個稚子何幹?」
大哥開口,三哥和五哥齊齊跪在母後身前。
他們齊心協力地護著岑渺渺。
而岑渺渺紅著眼眶趴在我的母後膝下,「母後......渺渺自知不配再留在母後身邊,這些年來占了姐姐的位置,渺渺心中時感愧疚。」
「母後也罰女兒進冷宮去吧,女兒定會時時謹記母後的教誨,為母後、姐姐和各位兄長誦經祈福。」
「渺渺我兒!」
母後也被她這番話說得傷感不已,緊緊攬著她,仿佛她是稀世珍寶一般珍貴。
幾位兄長則是眼神不善地盯著我,似乎我才是那個,毀了他們一家幸福和睦的罪人。
這些年來,我一直努力地想要討好他們。
努力地想要變得和岑渺渺一樣討人喜歡。
在他們眼中卻成了我為了和岑渺渺爭寵不擇手段。
無論我怎麼做,都抵不過岑渺渺一句「哥哥」。
甚至覺得我的存在讓岑渺渺原本獨享的寵愛被分走了。
直到春日宴,我們之間表麵虛偽的和平被徹底撕破。
開宴前,我腹痛不止,想讓太醫院的醫正來看看。
卻被三哥岑明瀾攔下了。
「安平,大哥已讓太醫院的醫正瞧過了,你一直服用的藥就是普通的補藥!」
「所以你三天兩頭傳喚太醫到底是想做什麼?害得那日渺渺高燒,一直尋不見太醫,差點燒糊塗了!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們心疼你,也憐惜你一直養在高貴妃那個毒婦那兒,可沒想到你盡是學了些上不了台麵的手段回來!」
「你以後少做些這種蠢事,我們可不會再被你輕易迷惑了!」
......
我腹中絞痛,猩甜湧上喉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無力地趴在桌子上。
「安平不勝酒力,這才剛開宴,竟醉得睡過去了!」
父皇哈哈大笑,其他人也跟著笑。
岑渺渺笑吟吟地開口:「父皇眼裏隻有六姐,看不見渺渺。」
「渺渺可是千杯不倒呢!」
「好好好,是父皇的錯,父皇自罰一杯給渺渺賠罪」
母後慈愛地看著她,各位兄長也為有著這樣一個妹妹而感到十分驕傲自豪。
隻有坐在我身側的那位西域神醫扶住了我,手搭在了我的脈搏上。
「公主,恕臣多言。」
「公主身中西域奇毒,毒素已然蔓延至全身,隻餘一月可活。」
4
我聞言一怔。
「公主可需臣稟報陛下,若是陛下召集西域所有醫者一齊為公主診治,也許......」
「不必了,多謝神醫。」
我漫不經心地點頭。
原來真的是要死了啊。
既然如此,那也不必驚動任何人了。
「神醫,你們西域可有什麼藥,能夠讓人不知不覺地死去?」
神醫憐憫地看了我一眼。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神醫見笑了,我有些怕疼。」
......
岑明瀾嗤笑一聲,「有些人也真是好意思不請自來,大哥,東宮內應該沒有準備無關緊要之人的飯吧。」
我回過神來,看著他們如往常一般眾星捧月地護著岑渺渺。
突然很想知道,若是他們知道我快要死了,是會有一瞬間的擔心我,還是會鬆了一口氣。
沒有我會礙他們眼了,也再沒有人會分走獨屬於七公主的寵愛了。
「各位殿下,可否容我插個嘴?」
霍君瑜笑眯眯地開口,指了指我。
「安平公主說,隻要我給她讓墳,我可以來東宮找各位殿下討個賞,金銀珠寶,美妾宅田應有盡有。」
岑明溪搖了搖手裏的折扇,慢悠悠地邁進東宮。
「既然是安平自己答應的,自然應當由安平履諾,來尋大哥做什麼?安平,你不會以為用這種方式就能讓我們關注你多一些吧?」
我本以為我早已習慣了這一切,卻仍然在聽到五哥的話之後心口猛地一抽。
鼻頭一酸,下意識低下了頭。
「安平,你又想鬧什麼幺蛾子?不就是今天給渺渺過生辰沒有給你過嗎?以往你不也不需要我們給你過?」
岑明瀾不耐煩地扯了扯衣領,「大哥,我們進去吧!不然要錯過渺渺許願的吉時了!」
「幾位爺怎的都站在宮門口?娘娘已經在裏麵等候多時了。」
母後身邊最為信任的蘇嬤嬤迎了出來,笑著跟岑渺渺他們問好。
「蘇嬤嬤!渺渺想吃您做的長壽麵了!」
蘇嬤嬤輕輕點了一下岑渺渺的腦袋,笑得寵溺:「公主放心,老奴記著呢。」
卻瞧見我時表情一愣:「六公主......您也在啊?參見六公主。」
「不必管她,蘇嬤嬤,我們進去吧。」
岑明淵發了話,所有人簇擁著岑渺渺往東宮裏去。
東宮的門緩緩在我麵前合上。
「公主,這賞似乎是討不到了。」
霍君瑜看著我,臉上是玩味地笑。
我有些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啊,我食言了。」
「那塊墳就不跟霍公子搶了。」
「桃樹背麵也很好。」
「不過看這樣子,怕是沒有人會願意給我收屍了。 」
我的聲音越來越輕,「能不能麻煩霍將軍,替我收個屍。」
「不收也行。」
5
霍君瑜是鎮北侯霍家之人。
據說他紈絝不堪,七歲便被鎮北候送去了邊關錘煉。
所以京城無一人識得他。
三年前,鎮北候戰死沙場,鎮北候夫人悲痛欲絕,一頭撞死在鎮北候棺槨上,隨侯爺而去。
霍家軍一夜無主,自此潰散。
霍君瑜承襲了鎮北候之爵位,卻一直戍守邊關,並無實權。
也不知他為何會突然回京。
半晌,我以為他都不會回答的時候。
霍君瑜輕笑了一聲:「好啊。」
「臣之榮幸。」
「隻是在替公主收屍前,公主先陪臣去一趟太醫署可好?」
我隨霍君瑜來到了熟悉的太醫署。
「參見六公主。」
裏麵的幾位太醫都與我常打交道,紛紛行禮。
醫正李太醫迎上前來:「公主可是有何吩咐?」
我指了指一側的霍君瑜:「他說他來拿藥。」
李太醫正要挽袖為霍君瑜把脈之時,他將我按在了椅子上。
「不是我。」
「給你們公主看看,她好像快要死了。」
「......」
李太醫嘴角的胡子一抖一抖的,但還是將手搭上了我的脈搏。
他細細查探了一番,「恕臣才疏學淺,公主脈搏雖有些氣血虧損,但並無任何病危之征兆。」
「安平,演戲都演到太醫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