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瑾心事
蔣明珠猜得不錯,在前門園子裏發生的事,第二天全府上下幾乎就傳遍了。
柳氏在大庭廣眾之下被甩了一巴掌,當時就愣住了,幸好蔣老太太趕了過去,叫人把蔣雲扶回柳氏房裏伺候著睡下了,又把柳氏叫進自己屋裏好生勸說了一番。
素月一早打聽了消息就來告訴蔣明珠。宋薇昨日和蔣敏約好,一早就去靈雲寺進香了,蔣明珠正一個人用早飯,聽她說完,半晌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習慣性地問聶玄:“昨兒早上還好好地出門了,這多半是在柳家受了什麼氣吧?”
聶玄對柳氏的印象僅限於“有野心,沒腦子”,至於柳家是個什麼情況,他卻是並不了解,奇道:“能把女兒嫁給蔣雲做妾的人家,能有多大勢力?看到蔣雲上門,多半高興還來不及,會給他氣受?”
蔣明珠自己也沒弄明白,想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前幾天柳姨娘不是說了麼,她哥哥的女兒,她的嫡親外甥女兒,做了大皇子的側妃。”
聶玄嗤笑:“我當多大的能耐呢,我大哥的女人,沒有三十也有二十吧,這還隻是有名分的而已。”
大皇子聶至喜好美人不是什麼秘密,但蔣明珠畢竟是閨閣女子,沒有人會對她說起這個,聽到這數字還是一驚,愕然道:“這麼多?”
“他出了名的喜歡美人,”聶玄說到這位皇兄的這點癖好,倒也沒有什麼看不起,隻就事論事:“至於美人的家世,還當真不怎麼計較。他正妃的父親,也不過是個從三品的監察禦史。我聽說,他後宅之中的地位,是按著他對她們容貌的喜好程度排的。”
蔣明珠還是第一次聽說這麼奇葩的排位方式,一時忍不住,奇道:“難道皇上也不管嗎?”
“為何要管?”聶玄輕笑:“他不是儲君,若是娶的都是朝中要臣、重臣家中的姑娘,父皇才當真要擔心了。”
蔣明珠這才明白了,但這些朝局之中的帝王心術,詭譎機巧,畢竟離她太遠。她聽過便算了,也沒往心裏去。隻隨意收拾了一下,去給蔣老太太請安。
柳氏今日果然不在,隻有蔣明瑾很早就到了,正陪著老太太說話,見蔣明珠進門,便對她笑了笑:“二妹這麼早。”
蔣明珠朝老太太一福身,也笑著應她:“大姐不是更早麼?對了,怎麼沒見柳姨娘、明瑜和誌飛?”
蔣明瑾手上端著茶正要喝,聞言便是一頓,笑道:“昨兒晚上爹喝多了,娘一直在照看。大約起得晚了些吧。”
“確是起得遲了,老太太恕罪,”柳氏未見人先聞聲,掀開簾子進來,一臉笑容:“老爺今兒約了我娘家大哥,在書房賞字畫呢,也叫我一並和老太太告個罪呢。”
“這有什麼的,還值得告罪,”見她若無其事,仿佛昨日的事是一場夢,蔣老太太滿意地笑了,略說了兩句便讓她送些點心去書房,陪蔣雲和她兄長說說話,不要怠慢了她兄長。
柳氏春風得意地去了,蔣明珠微微挑了挑眉,不動聲色地坐了。
老太太顯然心情極好,待蔣明瑜也到了,便叫人開庫房拿了幾匹料子出來,給她們挑了去做點自己喜歡的東西。
“這幾匹料子都很少見,尤其這種香雲紗,滿京城裏隻怕也找不到,是我老家的表侄剛送來的。看著輕薄,其實十分結實,拿金銀絲線繡些東西在上麵,遠遠望過去這料子就像是透明的,圖案跟淩空浮著一樣,”老太太是姑蘇人,對刺繡一道極有研究,拿著香雲紗給三姐妹看:“你們拿去繡點荷包香袋,都是極好的。”
姐妹幾個也不是沒有見識過好東西,但這樣的料子確是生平僅見,料子有三種顏色,都是半透明極淡的。老太太要蔣明珠先挑,蔣明珠也不客氣,挑走了鵝黃色的。
蔣明瑜也想要那鵝黃色的,卻還記得柳氏左關照右囑咐,讓她最近千萬不要與蔣明珠相爭,隻得扁了扁嘴,退而求其次地則挑了一塊粉的,蔣明瑾倒也不挑剔,讓著她們兩人先挑完了,才歡喜地拿走了那一塊淺青色澤的。
老太太誇了蔣明瑾懂事,又讓喜鵲拿些新的繡樣給她們,自去休息了。
三人之中蔣明瑜的女工最差,自然對繡樣也沒多大興趣,反正回頭央著蔣明瑾替她繡就是了。
蔣明瑾和蔣明珠倒是拿著看了會,還討論了兩句。聶玄聽得她們這個針那個針,這種線那種線的,隻得無奈搖頭,奈何聲音卻擋不住地往耳朵裏蹦,他也隻得跟著聽了。
蔣明珠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沉默,心知要他堂堂一個儲君來聽這些,確實是為難他了。暗笑了下,隨意扯了幾句就轉了話題。
蔣明瑾倒也從善如流,問道:“昨日姑母過來,看樣子很快就要給我們添個小表弟小表妹了吧?二妹打算送些什麼?”
蔣明珠笑笑:“總脫不離金花生金手鐲之類的吧。”
她們在這裏閑聊,蔣明瑜早就坐不住了,催著蔣明瑾早些回去。
蔣明珠也不樂意多待,讓素月捧了那塊香雲紗,便和她們一起出來了。
蔣明瑾姐妹也回了自家院子,蔣明瑜不滿道:“姐,你跟她說那麼多廢話做什麼?”
“你啊,真是,半點耐心都沒有,”蔣明瑾數落了一句。
“姐你不說我也知道,”蔣明瑜湊到她耳邊,輕聲哼笑:“你肯定是喜歡上沈家表哥了,所以想問問她送什麼,你好把她比下去。”
蔣明瑾輕輕推開她,看了看四周:“你胡說什麼呢?”
蔣明瑜揮揮手讓下人都出去,撇了撇嘴:“你別騙我啦,我昨天都看到了,你拿著那個繡了很久的荷包,是不是想送給表哥的?後來看到表哥誇她漂亮,你又沒去送,對不對?”
蔣明瑾一驚。立刻皺緊了眉:“還有誰看到了?”
蔣明瑜見她承認了,這才笑開:“沒誰,就我看到了,昨天晚上本想去找你說話的,正巧看到你把那個荷包絞破扔掉了。姐,你幹嘛不跟娘說啊?”
蔣明瑾有些猶豫,比起蔣明瑜來,她要細心很多,也更會察言觀色,她看得出來,沈策對她和蔣明瑜雖然也是溫和有禮的,但卻不如對蔣明珠那樣親近。至於蔣敏和沈淩,則是根本沒有把她們姐妹倆看在眼裏。這讓她既傷心又惱恨,便不願把自己的這點心思告訴旁人。
蔣明瑜卻是從小在蔣雲和柳氏的驕縱下長大的,總覺得想要什麼就能有什麼,一轉頭就把蔣明瑾的心事告訴了柳氏。
柳氏從沒想過女兒會喜歡上沈策,一時也驚住了,回頭一想,沈家是很好啊,沈老相爺是兩朝丞相,簡在帝心,沈淩不到四十就已是重臣,加上沈策自己,十六歲的舉人,又是才名在外,想必今年能夠高中。聽說和賀國公何嘉還是同窗好友,將來一定也是青雲平步。
這一想,便覺得女兒眼光當真是不錯,笑道:“回頭我就和你爹說說。”
蔣雲送走柳氏的兄長,回來就聽到了這一句。疑道:“要和我說什麼?”
柳氏昨日被他打了一巴掌,還被下人瞧見,心裏又是委屈又是氣,一見他便紅了眼眶。
蔣雲前一日在柳家喝得多了點,柳氏的兄長又不斷吹噓自家,心裏本就不痛快,出門上車的時候偏又遇到了禮部的下屬、這人年輕氣盛,又是前一年的狀元,平日裏就極清高自律,見他陪柳氏回門拜年,神態中便帶了些不屑,隻當做沒看到他,轉頭走了。更是弄得他火冒三丈,下車時和柳氏推搡了幾下,氣頭上便動手打了她。
過後他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如今見柳氏這個樣子,自然湧起了滿懷的柔情,親手給她擦了眼淚:“大過年的,哭什麼呀?孩子們都在跟前。來,和我說說,方才在講什麼呢?”
柳氏對他的心思拿捏得住,也懂見好就收的分寸,溫順道:“說明瑾這孩子啊,過了年就十六了,老爺可是都忘了?”
“這怎麼會忘,前兩天你不是還說拿庫房裏那套紅寶石給她打套首飾麼?”
柳氏給女兒使了個眼色,讓她們先出去,才道:“老爺,咱們今年也該給明瑾和明珠議親了吧?您看沈淩的兒子如何?”
蔣雲端著茶盞正要喝,聞言又放下了,疑道:“你說沈策?”
柳氏連忙點頭。
蔣雲不置可否,拿著蓋子撥了撥浮在上層的茶葉,又吹了吹,才點了點頭:“沈策是不錯,蔣敏自己以前也說過要讓他和明珠定親的玩笑話。親上加親倒也是一樁佳話。”
柳氏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咬著唇低下頭去:“在老爺心裏,就隻有明珠是女兒麼?”
蔣雲聽她語帶哽咽,忙否認:“這話怎麼說的?我待你們如何,難道你還不知道麼?”
“老爺還記不記得,明瑾小時候看到老爺去我們那處屋子,總是高興地不肯睡覺……她才是老爺的第一個孩子啊,可老爺有好的親事便隻想到明珠。”柳氏原本也就是做個樣子,說著說著倒真掉下淚來了:“老爺怎麼不想想,要是明珠這個做妹妹的都定親了,明瑾還未定親,她豈不是要被人當做笑料,往後,可還有什麼臉麵見人?”
蔣雲疑惑:“那你的意思,是想把明瑾許給沈策?”
柳氏連忙點頭:“老爺,若是沈策娶了明珠,沈家肯定就與明珠、宋薇越走越近,與老爺越發疏遠了。娶了明瑾,那有明瑾幫著調和,沈家與老爺,才會是一條心啊。”
蔣雲想到宋薇母女對自己不冷不熱的態度,便覺得她說得也極有理。隻是想到蔣敏往日對柳氏母子幾人的態度,又覺得這事隻怕不能成。蔣敏必不肯接受柳氏的女兒當自己的兒媳婦。到底還是搖了搖頭:“我自是覺得咱們女兒千般萬般的好,隻是蔣敏多半是不會同意的。咱們又何必去碰這個釘子。”
柳氏正要再勸,心下念頭一轉,便轉了主意,隻笑道:“老爺說的也是,對了,老爺,昨兒我大哥說,柳旭是剛從嘉平關回來了,還立了功勞呢,太子側妃幫忙給說進了部裏做個小吏,往後就是老爺的下屬了。老爺今日看他人品相貌如何?”
蔣雲見她不再糾纏蔣明瑾的親事,也輕鬆了些,笑道:“瞧著像是個聰明的。”
柳氏展顏一笑:“那往後可要老爺多多教導於他,他今兒還悄悄和我說,想多來跟老爺討教學問,又怕老爺嫌他麻煩。”
蔣雲生平最愛聽的恭維話就是誇他的學問好,一聽這話便滿口應了:“都是親戚,哪有什麼麻不麻煩的,讓他多來家裏走動走動便是了。”
柳氏輕快地應了一聲,心念電轉,已打定了主意。
蔣明瑾想要的,她怎會讓蔣明珠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