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雨終究是沒能落下來。
太平橋下的城南巷子裏,窈娘正指揮著石清將如意館的牌匾擦幹淨些。多日無雨,牌匾門框上都落了一層厚厚的灰。稍稍起一小陣風,進門的客人一個不注意就被塵土撲了鼻子,阿嚏連連。
窈娘正吆喝著,就見太守府的采買婆子錢婆子腆著一臉褶子走了過來。一問才得知,前幾日打旱骨樁沒見效,太守急火攻心之下病倒在床,茶飯不思,整個人都瘦脫了相。
眼見著自家相公日漸消瘦,太守夫人急得不行,擲重金許下諾言,誰要能讓太守安心吃上幾口飯菜,必將重賞。錢婆子瞅準了時機,便想著來如意館尋幾樣開胃小菜,若是獻上去得了眼緣,說不定還能博個好出路。
窈娘一聽,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招呼陶墨墨取了碟香瓜子讓錢婆子先磕著,洗幹淨手就進了後廚。
菜市相熟的張叔正好送了些水靈靈的蘿卜過來,窈娘瞧著新鮮,準備做道瓤柿肉小圓。先挑了幾個表皮光潤大小合適的蘿卜,洗淨將皮給去了然後斬成小段,用小刀將裏頭挖空,隻剩了一層薄薄的蘿卜肉,像薄薄的燈籠紙。
上好的金華火腿挑了肥瘦相間的一小塊,細細剁碎,和了切好的冬筍和蛼螯[chē áo],取了小銀勺一股腦兒填進蘿卜中,裝滿後用白色的絲線紮成柿子模樣。
錢婆子倚著廚房門口,望著煙熏火燎中遊刃有餘的窈娘,一邊磕著瓜子一邊試探道,“嘖嘖,窈娘你這手藝真是越發好了,瞧這動作,那叫一個快。改明兒誰娶了你啊,那可真是好福氣!”
“錢媽媽見笑了,我也就會些家常手藝,您不嫌棄就行。”
窈娘一邊笑著搭話,手裏動作倒是不停。
鍋裏倒了豬油,油熱之後將紮好的圓子一個個丟了下去,待蘿卜炸得微微透著金黃色時,舀了一勺井水倒進去,鍋裏呲的一下,香味順著熱氣咕嚕嚕沸騰了起來。
這廂正燜著丸子,那廂窈娘又抽空將入冬剛上市的黃芽菜摘了,抓了一把蔥薑蒜在案板上剁得碎碎的。眼見著圓子都熟了,窈娘挑了顏色模樣亮淨的幾個,數了九個裝在白瓷盤裏,麵上撒上一層蔥花,趁著熱氣放進暖盤裏用蓋子蓋住。
錢婆子瞧著窈娘一個人在廚房忙得團團轉,也顧不上跟自己搭話,思量了一下,把那句“家中還有尚未成親的侄兒”給咽了回去,踮著小腳去隔壁安撫被掘了丈夫新墳的老姐妹了。
如意館隔壁是家裁縫店,男主人上個月剛去世,隻剩了老妻帶個獨女,平日裏靠著街坊鄰居搭把手,裁裁剪剪過活。
不到半個時辰,石清就將掖著眼角的錢婆子叫了回來。
窈娘淨了手,一邊將飯菜放進食盒裏,一邊解釋道:“米飯是擱了南燭的青精飯,益氣養神,不軟不硬的,最適合病人吃了。瓦罐裏是熬了一早上的老母雞湯,油給撇幹淨了,不膩乎。還配了盤瓤柿肉圓子,炒了個黃芽菜,最上邊擱了一小碟醬黃瓜,也是自家醃的,幹淨。”
錢婆子咽了下口水,耷拉著的眉仍朝裏微微蹙著。
窈娘頓了頓又說道,“錢媽媽您放心,這都是些開胃爽口的清淡小菜,帶回去能不能幫上忙就看您造化了。”說完笑眯眯地送錢婆子出門。
錢婆子的耳朵裏隻聽見了“開胃爽口”幾個字,拎著食盒喜不自勝,適才的難過早忘到九霄雲外去了。瞧著食盒裏紅的黃的,素淨可人,一看就讓人口水直咽。
付了銀子之後,本來還想多稱讚幾句,就聽得街邊鞭炮聲四起,鑼鼓喧天,好不熱鬧。
錢婆子伸著脖子,踮著腳尖使勁兒朝著前頭多看了幾眼,眯著小眼睛來了勁兒,湊近了窈娘耳朵神秘道,“你猜猜,今兒是誰家辦喜事?”
窈娘笑著搖頭,隻說不知。
錢婆子換了神色,麵帶憐憫道,“通泗街上吳家藥行的吳少爺生了重病呢,吳家為了衝喜,匆匆納采問名行了六禮,讓李家姑娘提前嫁了過來。這不,趁著今天是個黃道吉日,捧了隻大公雞代替吳家少爺就行了禮。要我說,這吳家少爺也不知還能活幾天,就是可惜了這李家姑娘,好好一個姑娘就這樣給毀了……”
窈娘看了看前方披著紅綢的高頭大馬,馬上一男子有些局促地坐在上頭,穿著紅袍,手裏還捧了隻神采飛揚的大公雞。
“這世間,果真還有這重情重義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