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發出噠噠的聲響,慢慢悠悠地向宮裏進發。
二月天裏,正是草長鶯飛的時候,寂靜了一整個冬日的宮牆也總算有些盎然綠意。
“福祿總管,這些便是各省新送上來的宮女,請您過目。”
被稱作福祿總管的掃視了一圈這群宮女,福祿是雜役庫的總管太監,做在這兒已有了十個年頭,先帝選拔宮女無不是從他手裏過手。
“既進了宮,與以前在民間鄉野便再不相同了。要謹言慎行,盡心做事。”
廣安王朝的宮女每滿二十五歲放出宮一批,如今這批宮女還是新帝登基頭一遭送上來的。福祿總管坐在椅上呷了口茶,而後悠悠地道。
“你們啊,正趕上好時候,頭一遭侍候策安皇帝,說不準往後調到各司成了司監,又或者是進了各宮做了掌事,更有福氣的調到禦前侍奉,那便是穿金戴銀,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了。”
李樂與諸位姐姐姐妹立在階下,垂首靜靜地聽著話,眼瞧著四周窸窸窣窣,眉裏目間都激動地飛揚起來。
是了,誰不想進宮做大女官。
進宮這潑天的富貴也不是尋常人家能夠得上的。
隻是人人都成了鳳凰,那天上豈不擠得都沒地方了。
總管又提點了幾句,便按名號各自去房間收拾。
一間屋子倒算寬敞,各自靠著牆立了六張床鋪,隻是床架子不寬,堪堪能翻個身罷了。
同期進來的宮女三三兩兩地都已結伴挑選了床鋪,隻餘下一張靠窗和一張靠門邊的床還空著。
李樂在兩張床鋪子上看了一圈便去了靠門的那張,最後一個來的人恰巧見到李樂將靠窗的留給她,心底覺著高興極了,湊到李樂身旁。
“姐姐叫甚麼名。”
“姓李,單字一個樂。樂師的樂。”
那姑娘身量紮實,一雙眼亮晶晶得跟會說話似的,熱情明亮。見李樂不擺架子說話又和氣得很,心底便更親近幾分。
“李樂,好名字,鯉躍龍門~我叫倪萬珍。”
說罷也不顧李樂便自顧自地三兩步去自己床邊收拾行裝,很是灑脫。
李樂進宮時隻帶了隻小包袱,裏頭裝了些細軟,一些細碎的銀錢,便再沒別的了。唯有一隻白蘋花簪,用軟布包著塞在衣物裏。
褥子都是宮裏給備好了的,隻將隨身的一些行李放置好。李樂將疊得整齊得褥子展開鋪在床榻上,二月裏正是還冷的時候,褥子給得卻並不厚,經手一摸還有些發潮。
“幾個姐姐姐妹分別叫什麼名?”
倪萬珍手腳麻利鋪床也極快,便自主湊上另幾個宮女麵前插話。
“孔秋,立秋的秋,自宣州來的。”
說話的女子個頭不高,人如其名聲音也文弱。
“宣州?是如今並入百川統歸百川君管理得那個宣州嗎?”
“自然,宣州如今減了賦稅,又有百川君管著,就連陛下也提過宣州的紙張和鳥雀呢。”
方才同孔秋站在一處的高個女子甫一出口便被孔秋拉住了袖口。
“阿羅少說些。”
羅織本跟孔秋都是宣州人,在來的路上便和孔秋相熟了。又聽聞這次宣州進了不少宮女,便覺自己後盾堅實,被孔秋一攔反倒有幾分不快。
倪萬珍自瀛洲地界來,剩下兩個姐妹一個叫秋容來自青州一個叫陳靈來自全州倒各自分離得遠,七嘴八舌地談了幾句各地的特色便沒了下文。
李樂見她們說得熱鬧,下意識就想開口,遂州地靠南,是實打實的江南水鄉,每每到了這個時候便有各種挑花的小販,在巷道裏吆喝,還有滿山的鮮嫩菇子,什麼城南鋪子的甜糕,城北香料鋪子的梅花香料,到風雨廊橋,忠骨青山,無不可以說上好大一通。
可臨到了口邊,卻想起來她現在不是遂州通判府上的丫頭李樂了,她是馱州農戶的女兒李樂。她在馱州不過半月,哪裏有時間了解風土人情。
這時倪萬珍過來挽著她的手:“李樂,你是從哪處上來的。”
眾人也好奇,李樂喉頭滾了又滾,倒不是她怕查出來,隻是她到馱州不過半月就已經知道如今朝野都不待見馱州。雖說封君之錯,下不及百姓,可拜高踩低的風氣她在通判府就見過不少,說出來隻怕招人閑話。
可她也不好拂了人家的麵子,便道:“剛從馱州上來。”
果不其然,此話一出叫羅織的便嗤了一聲,秋容跟孔秋臉色不太好,反倒是陳靈倒有些不明所以。
馱州…
罪臣蕭衍的封地。
羅織見陳靈愣愣地看過來,很是自豪地將頭一揚,宣州規到百川君管轄,百川君又蒙聖寵,說不準日後還能憑著這層身份做個女官,想到這裏,羅織對李樂就更看不上,不由出言諷刺:
“陛下天恩,連亂臣賊子的窩裏人都能開恩放進宮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