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遇難五年,公婆勸我改嫁,我不肯離開,決意要等他歸家。
卻在一次外出經商時意外遇見了他。
“這位小姐有些眼熟,我們可曾見過?”
他眼裏有些好奇,又有些茫然。
他帶著妻兒回到家鄉,堅稱自己隻有一個妻子。
我日日看著他們琴瑟和鳴,恩愛無比。
這麼多年強撐著見他的那口氣也散了,永遠閉上了眼睛。
可他的記憶卻恢複了。
1.
從昏迷中醒來時,貼身丫鬟小青正守在我的床邊。
“是他!是不是?”
我一把攥住小青的手腕,聲音隨著身子一起止不住地顫抖。
“是姑爺,隻是。”
被巨大的欣喜包裹著的我沒有注意到小青的臉色有些難看。
小青的話被敲門聲打斷。
“廚房煎了藥。”門外的聲音,我這輩子都不會認錯。
門被從外輕輕推開,我掙紮著起身,不錯眼地盯著門口的方向。
一身粗衣,從前總是披在身後的長發高高束起。
一向以白玉公子著稱的他明顯黑了許多,眼尾有了幾道不太明顯的皺紋。
雖然比十年前老成了許多,但他就是我的晏己。
我等不及他走近,掙紮著下床跑向他,我要親自確認這到底是不是夢。
可是因為剛醒體力不支,我才沒幾步就要摔倒在地上。
“小心!”
我被晏己一把摟住,但是盛藥的碗盤摔到了地上,滾燙的藥汁都濺到了我腳上。
痛,但是沒有失而複得的幸運感來得強烈。
“晏己!”我緊緊抱住他,我再也不能讓他離開我了。
“這位小姐,我不是你說的這個人,你認錯人了。”
我被一雙手溫柔但是堅定地推開了。
懷中瞬間冷了下來,心也像是從酷暑瞬間進了冰窖。
他是我的相公,他怎麼可能不認識我?
晏己撿起地上的碎片,往後退了兩步。
他把盤子抱在胸前,動作眼神裏皆是防備。
眼前這個我心心念念,大江南北找了十年的男人,此刻卻避我如蛇蠍。
我的眼淚控製不住掉了下來。
“是藥汁燙到你了嗎?痛不痛?”
晏己有些慌張,想拿布給我擦但又擔心唐突了我。
一時間手忙腳亂。
是他,是我的晏己。
即使不認識我,即使在懷疑我的底細,但還是保持著那份善良。
“痛,好痛好痛。”
隻是腳上的痛遠遠沒有心口的痛來得劇烈。
2.
一陣兵荒馬亂的收拾後,我請他坐下,但他堅持坐在離我最遠、最門口的位置。
我心口有些酸澀。
廚房又端了一碗藥上來,我從小青手裏接過一飲而盡。
“我去給你找點烏梅吧?”
耳邊是晏己的聲音。
“你記起來了?”我有些欣喜。
他撓了撓頭,眼中有些茫然。
“沒有,我隻是覺得你應該會覺得苦,會想要吃點烏梅。”
“這位小姐有些眼熟,我們可曾見過?”
他眼裏有些好奇,又有些茫然。
我心裏止不住地失落,隻能強撐著對他笑了笑,想著該如何開口。
“你是病了嗎?我看廚房除了治傷藥還熬了一副別的藥。”他關心道。
我搶在小青前麵開口了。
“隻是用來安神的,我夜間有些睡不好。”
晏己清了清嗓子,有些期待地看著我。
“我們,是不是從前認識?”
可能是我眼裏的疑惑太明顯,他笑了出來。
“我隻是失憶,又不是傻子。你們和樓下那些護衛的樣子,明顯是認識我的。”
我有些奇怪小青和護衛竟然沒有告訴晏己他的身份。
我用詢問的眼神看向小青,她的表情有些僵硬,張了張嘴,又閉上,好像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婢子們想著小姐醒了再拿主意。”
府裏這麼多年為了找晏己,派出去多少人,花了多少銀子了。
現在人就在眼前,這有什麼好等我醒的。
“你是我......”
“阿和在樓上嗎?阿和!”一個清亮的女聲。
晏己快步走到門外衝著樓下招呼:“我在這兒呢。”
這是我這次見到晏己後,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這種笑容。
輕鬆,自在,開心。
和以前在我身邊時那樣。
3.
“你在上麵幹什麼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跑上樓梯。
進屋的這個女孩子長著一張甜甜的圓臉。
她穿的這身衣裳明顯和晏己的是同塊布上裁的。
兩人一看關係就非同一般。
“這是我娘子,林餘。”晏己耳尖有些紅。
林餘輕輕拍打了一下晏己的胸口,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原來是因為這個,小青他們才要等我醒來。
她這一下仿佛打在我的身上,心像是被一隻手狠狠攥住,又疼又不能呼吸。
她是娘子,那我,是誰?
林餘一手掐著腰,一手擰著晏己的胳膊。
“你還沒說怎麼在這兒呢?”
“疼疼疼!”
晏己嘴上喊疼卻又不躲,一臉的寵溺和無奈。
“我今天去山裏抓野豬,意外發現這位小姐一行人被野豬衝散了,就順手把人救回來了。”
“對了阿餘!我好像找到家人了。”
晏己迫不及待分享這件事。
“真的嗎?太好了!這位小姐就是你以前的家人嗎?”
在晏己點頭肯定下,她轉頭看我,有些遲疑。
“請問您是阿和的姐姐嗎?”
姐姐?我明明與晏己同歲。
我摸著自己眼角的皺紋。
是啊,這些年我一邊要找晏己,一邊要維持著晏家的生意,心力交瘁。
竟然比在外受苦的晏己看上去還要老。
眼前這兩人都一臉天真又好奇地看著我。
“我是他的娘子,一見鐘情,少年成親。”
這明明是我此生最幸福的事,但是在他們二人麵前說出,竟然會是那麼諷刺又難堪。
他們以為我是玩笑話,但在我的沉默裏,他們確定是真的。
最後林餘是哭著跑走的。
4.
晏己想去追林餘,但是在門口停了下來。
“我想知道自己忘掉的從前。”
我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把晏己前二十五年的人生都告訴了他。
而且我沒有給他商量的餘地。
“你必須跟我回家,你爹娘都在家等你。因為你的失蹤,他們幾乎一夜白頭。”
晏己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低頭看著自己的衣擺,半晌沒有言語。
“我可以跟你走,但是我必須帶上林餘和孩子。”
“可以。”我的話突然截在了口中。
他們,竟然已經還有了孩子。
也是,十年時間,他早就開始了新的人生,沒有我的參與。
隻有我,停在原地,一個人傻傻地等他回家。
晏己離開得很快,因為他要去向林餘解釋。
所以他沒有看見我終於忍不住吐在床邊的血。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讓客棧準備了一輛寬大的馬車安置林餘和孩子,即刻啟程。
護衛讓晏己和我同乘,他說他們一家人不能分開。
我坐在馬車裏,緊緊握著藥碗。
“小姐,別哭了。”小青著急地用帕子擦我的眼淚,帕子很快便濕透了。
早就知道會是這樣了。
昨夜晏己敲響了我的房門,我以為他是想起了什麼,沒想到他卻是來拜托我的。
“我知道你們是富貴人家,家裏規矩肯定很大。阿餘從小無父無母,她隻有我。我希望以後你不要為難她和孩子。”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隻是垂下眼眸,把發絲挽到耳後,借此強裝鎮定。
“好,你放心。”
說完這句話我便閃身進了屋,緊閉房門。
在外多麵對他一息,我都會無法克製自己的情緒。
我靠著門板滑落坐在地上。我也早已無父無母,他曾說過從此他就是我的家人。
這一路上,隔壁馬車總能傳出他們的笑聲。
途中休息時,我聽到他喊。
“包子,別鬧你娘。”
五歲的小孩正是鬧騰的年紀。
晏己有些尷尬:“我不會取名,想著包子好吃就這麼叫了。”
“挺好聽的。”
當年成親那晚,晏己摟著我微喘。
“將來我們的孩子小名叫包子吧,好聽又好記。”
可是,現在他已經有了他自己的包子。
5.
我們回來的消息,我早已安排人提前告知公婆。
馬車剛停下,簾子就被掀了起來。
公婆欣喜地探頭在我這看了一圈後,臉上盡是失望。
“在後麵那輛馬車。”
他們沒有同我說一句話,直奔著後頭跑去。
“老爺和夫人也太過分了,也不想想這些年是誰照顧他們?沒有小姐,他們還能住在這大房子裏過好日子嗎?”
小青氣得臉漲通紅,我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扶我下車。
後頭很快都是公婆哭喊我兒的聲音。
我坐在中堂等他們。
進門時,公婆一人摟著兒子,一人摟著孫子,林餘扶著婆婆,真是和美的一家人。
“薑滿,你把東邊的大屋子收拾出來給林餘和我乖孫住。”
婆婆拉著林餘的手,一個勁兒誇她,感謝她救了晏己又替晏家生了兒子。
一個眼神都沒給我。
“那個屋子不行。”
我駁了婆婆的話,明顯讓她有些下不來台。
“那個屋子是最好的,當然要給。”
她沒接著往下說,看來她也想起來了,那個屋子是我爹娘的。
就連這個宅子都是我爹娘的,他們隻是借住。
晏己和林餘看出我們的眉眼官司,一起幫著打圓場。
“我們是客,住客房就行。”
婆婆摟著晏己又是一陣哭,喊著她苦命的兒子在外受苦受難了。
一幫下人簇擁著他們去了我事先給他們安排好的屋子。
公公走在最後。
“薑滿,你是我唯一的兒媳婦,這一點永遠不會變。就算林餘進門,她也隻是個妾室,她的孩子也要叫你一聲母親。你別太計較。”
“是。”我低著頭,乖順地應聲。
他看我點頭,著急地跟上晏己他們。
“小姐不跟著去嗎?”小青扶著我,有些擔憂。
我轉身走向自己屋子,努力挺直著腰身,不至於顯得自己太落寞。
這個家裏一磚一瓦都是我和晏己親自布置,這麼多年都不曾變過。
現在再看,卻已經是物是人非。
“他們一家團圓,我去了才是真礙眼。”
6.
接下來幾天,我開始幫著晏己恢複記憶。
大夫說要多走走以前走過的地方,講以前做過的事,這樣才能恢複得更快。
“我們以前最喜歡在這裏釣魚,一坐一下午,但總是空手而歸。”
我們走在郊外,我指著腳邊的湖泊。
“有一次你為了哄我開心,從魚販子那兒買了幾十條魚扔進湖裏,沒想到都被別人釣走了,當時你氣得站在岸邊直跺腳。”
晏己看到河邊有個老人釣上來一條魚,突然拍了一下掌。
“你想起來了?”我拉住他的手。
他的臉倏地漲紅了,急忙抽出手。
“我是想著晚上可以吃烤魚,阿餘烤的魚特別香,你們肯定喜歡。”
幾天下來,無論我帶他走了多少地方,他都想不起來分毫。
反而我知道了很多他和林餘的往事。
開心的,鬧脾氣的,林餘生孩子時他的擔心害怕。
我看著眼前這個略帶風霜,臉上卻還帶著一分純真的男人。
細算起來,我和晏己十六歲時相識,而後成親,到他失蹤,也不過匆匆九年。
他卻已經和林餘相伴十年,早就超過了我們在一起的時間。
我在他的生命裏,曾經隻占了很小一部分,將來更是。
“後麵是不是有誰在跟著我們?”
晏己突然靠近我,貼著我的耳朵。
周遭突然都安靜下來,這是回來後,我們第一次靠得那麼近。
我強裝鎮定,努力忽略他帶來的悸動:“你也發現了,已經跟了一路了。”
7.
晏己牽起我的手。
“跑。”
我拉起裙擺,跟著他往前跑。
我不知道他會帶著我到何處,但是此時,我們仿佛回到了從前。
“爹娘又要逼著我學商賈之道,我一點也不擅長。”
小晏己趴在我的牆頭,一臉苦惱。
“那可怎麼辦呢?”我躺在太師椅上逗他。
“滿滿,我們跑吧,跑到爹娘找不到我的地方。”
“我為何要跟著你一起跑。”
不用摸,我也知道自己的臉紅得發燙。
晏己一臉的理所當然:“我們一定要在一起啊。一天見不著滿滿,我都會吃不下飯的。”
隻是下一刻就是晏己的慘叫,因為他被我爹娘拿笤帚從牆上打了下來。
我又擔心又覺得好笑。
看著此刻拉著我的晏己,我好希望我們能就這麼跑到天涯海角,隻有我們,無關他人。
“看看是誰。”
晏己帶著我躲在轉角,一個戴著帽笠的人腳步匆匆地追了過來。
我扭頭看他,他似乎還沒發現是誰。
我一步邁出,晏己想拉我也沒拉住。
“誒,你。”他小聲呼喊。
我朝著那人招手:“林姑娘,我們在這裏。”
“阿餘?”
“阿和,不,不是,阿己。”林餘急忙改口,她眼睛紅紅的,似乎哭過。
“我說過,你可以永遠叫我阿和。”
林餘一直偷偷跟著我們,她關心晏己,又害怕會失去他。
我往後退了兩步,把地方讓給他們。
“傻瓜,我說過會永遠在你身邊保護你的。”
“我害怕嘛。”即使生了孩子,林餘還是一副小女孩的樣子。
隻有被人用心嗬護,才會像沒長大似的,一直如初。
8.
林餘來了,接下來的地方也不方便去了。
他們說想去買點小玩意給孩子,我們便一起來了市集。
“這個燈,包子一定喜歡。”林餘拿著一盞花燈,裏外端詳。
“我猜是你喜歡才是吧。”
晏己嘴上那麼說,但還是從懷裏拿出銅板買了下來。
我跟在他們身後,像是他們的影子,不言不語。
林餘一直避免和我的眼神接觸,也盡量不與我交談。
她的夫婿,她孩子的父親,一朝變成了別人的,換成是誰都無法接受。
如若我不是這種情況,我想我也會大鬧一番。
“那邊也有好多有意思的東西,阿和我們過去看看。”
我跟在林餘身後,擔心她會走失。
從前不懂愛屋及烏為何意,如今倒是明白了。
“閃開閃開,馬匹受驚控製不住了!”
突然前頭一陣騷亂,我想拉著林餘往邊上走,但是一陣人群反而把我們倆擠到了街道中間。
高頭大馬,前蹄立起,眨眼睛就會踩到我們身上。
“滿滿!小心!”
我被裹進了一個懷抱,不算暖和,但是緊緊的,不留一絲縫隙。
他的心跳得劇烈,市集如此大的吵鬧聲都沒能蓋過,
“滿滿,你沒事吧?”
我抬起頭,晏己眼裏盡是擔憂和關心。
他叫我滿滿,他看我的眼神,以及他顫抖的雙手。
“相公!你想起來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