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顆糖
周三下午最後一節數學課,盧雯雯當堂發了場火,衝著普寧。
“我昨天布置的作業,連叢蔚都做不了全對,你來說說,你是什麼天才,居然還能做個全對。布置作業之前難道我心裏沒數?你們會錯哪些題,錯哪些知識點,我都摸得一清二楚,你把我當傻子糊弄是吧。”盧雯雯把作業本摔得啪啪響。
“我開學的時候就說過,作業冊後麵的答案我不撕,你們自己自覺一點。我還當你們真的自覺,今天下課以後,課代表把作業冊後麵的答案都給我收起來。”
普寧整節課都在教室後麵站著,一個女孩子,十六七歲,臉皮正是最薄的時候。
偏偏下課鈴響了,盧雯雯還沒有要結束的意思。
走廊上來來往往的人不住往1班教室裏看,大概都瞧見了狼狽的普寧。
普寧站在教室後麵,隻覺得所有人都在嘲笑她,他們看到她後的竊竊私語,似乎都是在說她的壞話。
自從上次背地裏說叢蔚壞話被裴寂折騰了一回以後,大家自覺不自覺地都開始有些疏遠她。
不單單是因為裴寂的關係,還有更多是因為,普寧人前人後的兩張臉。
可普寧卻不會真的認為自己有錯。
隻覺得是裴寂霸道,更是叢蔚裝腔作勢。
——
下了晚自習,裴寂在校門口堵了叢蔚,兩隻眼睛亮晶晶地瞅著她,有幾分興奮。
“今晚有摩托車賽,想不想去看?”
為了看這場比賽,裴寂特地擠著時間把作業先做完了。
“去吧去吧去吧,我保證比紀敏帶你去酒吧好玩。”他湊近了,目光灼灼。
叢蔚拿手機,還沒打字呢就被裴寂一手抓住了。
“不要拒絕啊,求你了。”
叢蔚拍他的手,稍用了些力,有清脆一聲。
【好,但是我要先跟我爸爸說】
裴寂笑眯了眼。
叢文晏收到了叢蔚的消息,有些欣慰,但又有些擔心,回了消息過去。
【跟同學一起嗎?要注意安全,不要太晚回來,有事給爸爸發消息,爸爸去接你】
【知道了】
謝放的車在校門口停了有二十多分鐘了,副駕駛坐著柏粵,後座還坐了個沉迷手機吃雞的錢權。
柏粵伸長了脖子在校門口掃視,活像個人形雷達,嘴裏叭叭著:“我跟我爸說我也想轉到三中上學,我爸駁回了我的請求,我在考慮要不要把我媽拖下水。”
謝放在抽煙,把煙吞進了喉嚨裏,才張嘴呼出一絲餘煙,極傷肺的抽法。
“你爸把你看得跟顆金蛋似的,好不容易給你找了個沒人欺負你的學校,哪能輕易放你出來。”謝放的手搭在車窗沿上,食指輕彈了兩下,煙灰簌簌而下。
有個女生走過來,期期艾艾叫了聲:“謝放。”
謝放眯著眼去看,嗤笑一聲:“瞧瞧,這是誰呢。”
車靜身材極好,穿著校服都能透出幾分妖嬈,她慣好麵子,喜歡化妝,卻又不愛化濃妝,聽著別人說她天生麗質,心裏頭就高興。
“謝放,我找你好久了,你電話也不接……”
話未說完,謝放手裏的煙頭就被彈了出去,還沒掐滅,猩紅的一點火光落在地上,散了幾顆火星子,隨後熄滅。
“可別,老子可吃不消。”
這話說得,暗示意味很強。
車靜聽著心裏一陣惱火。
還沒來得及發作,就聽見柏粵大叫一聲:“哥!”
總是那麼一驚一乍。
謝放蔑笑著,升起了車窗玻璃。
踩刹車掛擋鬆手刹,車子“轟”一聲啟動。
裴寂身後還跟著個叢蔚,兩人上了車。
謝放一踩油門,原地就剩了點尾氣。
“就你們仨?其他人呢?”裴寂坐在後座中間,像一堵牆,把叢蔚和錢權隔開,然後兩隻手張開,扶著主駕和副駕的椅背,一個人恨不能占去一半空間。
叢蔚細細的腿並攏,左腿外側貼著裴寂的腿。
她後知後覺地有些害羞,抱著書包往外挪,剛動作就被裴寂一把抓了回去。
“別亂動。”
謝放從倒視鏡裏瞧他,像看小品似的。
“是不是無聊了?”裴寂歪頭去問她,半側著臉,窗外的光線在他臉上一條一條閃過,像經過起伏的山巒,勾勒淩厲的起承轉合。
夜色下的男孩,顯得,有些邪性。
叢蔚恍惚搖搖頭,懷裏卻還是被塞進了一個胸包,大青蛙歪歪斜斜栽倒在她身上。
手指撥過拉鏈,她找了找,還是找了那顆綠色的水果糖。
糖紙花花綠綠,被叢蔚輕輕剝下來。
旁邊伸過來一隻手,從叢蔚手裏拿走糖衣,半舉著:“用糖紙給你折千紙鶴。”
車裏有人“嘖嘖嘖”了幾聲。
柏粵從副駕駛勾頭回看:“裴哥,你惡心不惡心,肉麻死了。”
“不知道誰還記得,以前有人說,這種東西看著矯情又做作。”錢權收了手機,聲音拉長,陰陽怪調,嘲笑意味濃重。
他說的是以前初中,有女生折了一罐子小星星給裴寂告白,結果這個冷心冷肺沒點情商的二愣子愣是一句話把人家小姑娘說得眼淚巴巴。
裴寂臉一下就黑了。
就算是被人嘲笑,但叢蔚下車的時候,手裏還是被人塞進了一個小小的千紙鶴。
糖紙鍍著光膜,在夜裏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斑斕些,小小一隻,躺在她的掌心,可愛極了。
叢蔚小心翼翼揣進書包裏,還擔心會不會把小紙鶴壓扁。
——
樊城城南靠近靠近邯蘇高速的地方,有一塊非常平整的地,原本是政府招標用來修樓房的,可惜後來建築商破產逃竄,那一片就成了個爛尾樓。
不過前兩年,有新的開發商過來重新拍了這塊地,開發成了一個超大型賽車園區,分好幾大區域,卡丁車、摩托車,還有正兒八經的賽車車道,每到晚上,城南就像是進入了狂歡期,燈火通明、人潮洶湧,隔得很遠都能聽見衝天的尖叫聲。
落地音箱放著音樂,隨意搭起的敞篷車舞台上,有樂隊演出。
這是這座城市的另一麵。
與中心CBD和高新科技區遙遙相對。
嘶吼和宣泄,遠遠超出紀敏當初帶叢蔚去的那家酒吧。
叢蔚半張著嘴,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臉的不可思議。
柏粵拉著裴寂:“哥,我們快點過去,快點快點,沒一會兒就要開始了。”
裴寂穩如狗,站在叢蔚身邊,等小姑娘驚訝結束,然後低下頭,湊近她的耳朵:“一會你拉著我的衣服,一晚上都不許撒開,人太多了,弄丟了不好找,知道了嗎?如果覺得太吵或者不舒服,就跟我說,咱們就走。”
叢蔚從善如流,熟練地拉上裴寂的衣擺,鄭重地點頭。
謝放和錢權都走進了人群,隻有柏粵,沒有眼色的一隻大燈泡,跟在兩人身邊,還十分喜滋滋。
摩托車賽道在整個園區的西邊,空曠、平坦,四周的風湧著,每一輛摩托車都像是插進風裏的利刃,劃出一道一道口子。
速度快得驚人,一個彎道,車身幾乎貼近地麵,在眼前劃過,猶如流星。
有人第一個衝到終點,摩托車的轟鳴聲就像是歡呼。
叢蔚拽著裴寂的衣擺,一雙眼睛隻覺得看都看不過來,每一種技巧的顯現,都讓她歎為觀止。
疾風呼嘯而過,灌進叢蔚寬大的校服裏。
她輕輕哆嗦了一下。
下一秒,裴寂貼過來,轉了點角度,在她前麵擋著風。
“童介今天用你的車?”謝放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擠了過來,手裏夾根煙,也不抽,就由著它燃燒,香煙味沒一會就散在了風裏。
“我答應借他,看看他今天能不能爭點氣。”
“你不是從來不肯別人用你的車比賽,耗得厲害,後頭又要保養。”
“他給我幫了忙,想了那麼久,總得給點麵子吧。”
謝放往裴寂身後瞟了一眼,他沒覺得這姑娘長得多好看,最多秀氣,也不知道裴寂是著了什麼魔。
“你心裏有數就行。”
叢蔚在一邊聽著,思索著上周,裴寂跟那個文具店老板說的話。
為了接送她,為了給摩托車找個地兒停,裴寂才會借車出去。
她拉了兩下衣服。
【對不起】
裴寂笑:“你道什麼歉?”
【你的車】
“童介跟我關係不錯,遲早也是會借他的,跟你沒關係。”
小姑娘模樣太可愛,眉心輕輕蹙著,大眼睛盯著他,眼裏都是歉意。
勾得裴寂手心發癢,沒控製住揉了一把她的腦袋。
“瞎想什麼。你等會兒好好看看,童介車技不錯,配上我那輛車,就是能拿個第一。”
裴寂那輛車買回來就不錯,後來找謝放改裝過,不比那些專業的賽車差。
他跟叢蔚說著話。
柏粵大燈泡揣著手又插了進來:“哥,你怎麼不自己去跑。我記得你之前每次來,都自己跑的。”
裴寂不想跟他說話,氣得肝疼。
奈何叢蔚把這話聽了進去,頗有些興衝衝。
【你也會比賽嗎?】
裴寂不是專業車手,不大敢說大話,畢竟場上不少人都是專業車手在消遣。
“一點點,能跑。”
叢蔚一隻手捏著手機放在胸前,眼神居然還有些崇拜,突然就讓裴寂那顆男兒心膨脹了。
“想看我跑?”
小雞啄米點頭。
裴寂拽了把謝放:“下把我去,你幫我看著她。”
謝放應付女孩兒是最沒有耐心的,盯著叢蔚,神色不愉:“你找柏粵。”
“柏粵看不住,這裏人太多了。”
什麼人,隻有他們明白,各種混人,玩刺激的,牛鬼蛇神太多了,沒個有能耐的護著,就叢蔚這樣的小白兔,眨個眼就能被人逮住了。
她雖然長得不出眾,但也是奇了怪了,往人群裏一站,眼不瞎的都能看到她。
“麻煩你。”裴寂把她往身邊攏了攏。
“得了。”謝放不耐煩地擺擺手,認識裴寂好些年,也沒見過他開口麻煩過什麼事,做什麼都是自己一個人擔著,“全須全尾給你護著。”
裴寂咧開嘴笑:“謝了。”
回頭拉著叢蔚:“下一輪我去,你跟著謝放。”
叢蔚從來不讓人操心,點著頭,就走到了謝放旁邊站定,離得倒是不近,隔著兩拳左右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