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顆糖
“耽誤你們兩分鐘,我把最後一個點講完。”
下午第三節是生物,鄒疆是出了名的愛拖堂,恨不得每節課下都要來一句“耽誤你們兩分鐘”,休息時間掰著手指頭算也就那麼會兒。
1班窗戶外頭已經湧過去了兩波下課的學生,薑杳杳無力地趴在桌上,小聲喊餓,看著窗外人群的一雙眼睛羨慕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你說為嘛每次都把鄒疆的課排在最後一節,放過我們這群小可憐不好嗎?”她下巴抵在課桌上,嘟嘟囔囔。
那話音剛落,就聽見鄒疆說了句:“我打算加一個生物課代表,薑杳杳以後就跟範涵一起吧。”
猶如晴天霹靂,薑杳杳差點從座位上彈起來,驚愕。
鄒疆推了推銀框眼鏡,麵無表情:“希望你能好好加油,不要辜負我的期望。”
猶如劊子手手起刀落般果斷。
回過神來,薑杳杳如喪考妣。要知道,她的生物是理綜三門裏最差的,長期屬於“爛泥扶不上牆”係列,每次上生物課,她都恨不得自己成個隱形人,最好在鄒疆眼裏看不到她,可惜天不如人意,要說起鄒疆喜歡點起來回答問題的人,薑杳杳絕對排在第一位。
可萬萬沒想到,鄒疆這個喪心病狂的,居然還讓她當課代表。
“天要亡我。”薑杳杳一聲慘叫,歪倒在叢蔚懷裏。
叢蔚托著她的腦袋,像模像樣地撫了兩下權當安慰了。
可還沒安慰完,就聽見肚子“咕咕”叫了起來,中午那頓飯也沒吃好,到了這個點,實在有些餓。
薑杳杳歎了口氣,坐起身揉揉臉,情緒依然不高:“走吧,去吃飯。”
下午第三節課下,中間有40分鐘時間吃飯休息。
叢蔚和薑杳杳去校門口小吃街買吃的,小吃街口就在薑杳杳常熱飯的那家書店背後,一條背街小巷,一到這個點都變得熙熙攘攘、人聲鼎沸,各種小吃上撒的香料被風一刮,都散進了空氣裏,那整片地方都充斥著一股子食物調料的香氣。
薑杳杳常去一家麵積還不超過20平的蒼蠅館子,從早上賣到下午,地道的小湯包,價格不貴,一碗量還足,味道極鮮,屋裏擺的三張桌子不到十分鐘就能坐滿。
本就下課下晚了,到的時候早就沒位置了。
薑杳杳要了兩份湯包打包帶走,然後就跟叢蔚兩個人站在小店門口等。
叢蔚儀態非常好,站得筆直,坐得端正。而薑杳杳恰好跟她相反,總喜歡軟軟地倚在別人身上。
她腦袋靠在叢蔚的肩膀上,沒什麼氣力地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
戳戳叢蔚的腰肉,引得叢蔚一哆嗦,輕輕捏住她的手,做了個“癢”的口型。
“你說,鄒疆怎麼就跟我杠上了呢?生物不好是我的錯嗎?”人蔫蔫的,像打了霜的茄子。
沒一會,一台手機伸到了她麵前。
【我給你補課,生物】
薑杳杳眼睛一亮,站直了身子,兩隻手捧住叢蔚的臉蛋,軟軟地擠成一團:“真噠?”
叢蔚笑著點頭。
雙手合十:“救星啊救星。”
——
兩個人在路邊說著話。
老板打包好了兩份小湯包,帶包的塑料袋裏還放了個小小的塑料杯,裏頭裝著小半杯陳醋。
回了班上,還沒進教室就看到有人正坐在她座位上,撐著頭百無聊賴地翻著叢蔚桌上的書,周圍一圈的人都埋頭吃飯、看書、寫作業,戰戰兢兢、安靜如雞。
是紀敏。
許是大姐頭氣場太強,薑杳杳走路的步子都放輕了,回到自己座位上,小幅度揮舞著自己的手。
“大姐頭好啊。”
紀敏看著她,笑得奇奇怪怪。隨後起身,一隻手撐著叢蔚的桌子。
“王嵩托了10班馮牧川在打聽你,你最近自己進出小心一點。”
也沒說是從哪裏聽來的,隻囑咐了一句,然後“事了拂衣去”。
薑杳杳扯著叢蔚的衣服:“我天,大姐頭居然特地來提醒你。”
叢蔚淡定得很,打開塑料袋子,餛飩的熱氣撲麵而來,鮮美醇厚,勾得她難得嘴饞。
“馮牧川這個人是真混球。”薑杳杳湊到她耳朵邊上,“打架鬧事就不說了,去年他跟他那幾個狐朋狗友把一個初中女生輪暴了,事後他們推了個替罪羊去蹲少管所,他自己記了個過,也就不了了之了。校園霸淩什麼的在他那裏都不算事,這人做事沒底線,被他盯上不是什麼好事,你最好多個心眼,最好讓你爸來接送你。”
這事顯然出乎叢蔚的想象。
她想象中最過分的,也不過就是打架鬧事罷了。
叢文晏這周出差,家裏隻有她一個人。
叢蔚按按眉心,有些麻煩。
裴寂是在晚自習鈴聲響的前一分鐘才回來,一進教室就瞧見叢蔚在看他,目光隱隱有些複雜。
他撓撓頭,問杜漸:“剛剛班上發生啥事了?”
杜漸剛吃過炸醬麵的嘴邊還沒擦幹淨:“紀敏來過了,找叢蔚。”
“紀敏?”裴寂心道,她又來找她做什麼,難不成又想把她拐到酒吧去。
“不知道跟叢蔚說了什麼,連薑杳杳臉色都變了。”
“紀敏一個人來的?”
“嗯。”
晚自習過半,鄒疆轉過身在黑板上寫板書,叢蔚低頭記筆記。
薑杳杳趁機扔了個紙團到裴寂桌上。
紙團捏得賊結實,打在桌麵上輕“咚”一聲。
裴寂頭都沒抬,直接拆了。
“紀敏說,王嵩托馮牧川打聽叢蔚,他們盯上她了。”
一行字,一眼掃過連三秒都不要。
杜漸不知道紙上寫了什麼,隻看見裴寂手裏那隻水性筆的筆頭,被他生生按斷在了桌麵上,木質的桌麵被按出一個小洞。
男生手背上的經脈驟然突起,像是蓄滿了力,下一秒就要揮拳出去。
杜漸覺得後腦勺泛了涼,把校服拉鏈拉到最上麵,抵住自己的下嘴唇。
手躲在書桌肚子裏,在微信群裏發消息。
【最近學校裏有什麼事惹上裴寂了嗎?】
對麵回。
【惹裴寂?我們學校沒有,但是外校好像有,一職高那個王嵩,聽說他們周六約了架。】
【也就謝放畢業了,王嵩才出頭,想想謝放是什麼人物,連謝放都服裴寂,王嵩還敢招他,也是膽子大。】
【嘿,你別說王嵩,謝放去年剛畢業,王嵩就睡了他女朋友,這樣謝放都沒去找他麻煩,心養大了。】
【謝放前女友?誰啊?太多了記不清】
【我們學校高三那個車靜唄,身材賊雞兒好那個,前凸後翹】
……
原本是問裴寂的話題,一會兒就歪到了謝放那裏。
杜漸把手機反扣到桌肚子裏。
——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晚自習。
薑杳杳眼疾手快地收拾好了書包,拉著叢蔚就要往外衝,嘴裏念叨著要送她回家。
臨到教室門口,被鄒疆叫住。
“薑杳杳,你跟範涵來一趟我辦公室,明天我的課跟你們數學老師換了,我先把作業交代給你們。”
鄒疆推推眼鏡,在薑杳杳看來,他的神情真的是十分倨傲。
脫了力,癱軟到椅子上。
範涵過來叫她,十分質樸的女孩,戴著一副厚瓶底般的眼鏡。
薑杳杳拉著叢蔚:“要不你等我一會兒?等我從辦公室回來,再跟你一塊兒走?”
叢蔚拍拍她的手,隻是笑著搖頭。
惹了麻煩,她一個人來處理就行,沒必要再把別的人拉進來。
“可是……”
【沒關係,不會有事的】
叢蔚的模樣,就像是已經有了應對方法。
裴寂從出班門開始,就一直跟在叢蔚的身後,不遠不近,狀似無意。
他們原本就有一程路是同方向,在同輛公交車上還遇到了好幾次,裴寂拽著胸前的大青蛙,嘴裏含了顆上好佳的大顆水果糖,把腮幫子頂得鼓鼓囊囊。
晚上約8點的公交,除了穿著校服的學生,別的乘客已然不多。
叢蔚剛找了個空座坐下,身邊就站定了個人影。
絨絨的青蛙公仔隨著公交車的發動,一下打在了她的額角。
抬頭去看。
裴寂拉著座椅把手,穩穩當當站在她的旁邊。
也不知道是不是車窗外的霓虹晃得眼花,裴寂竟覺得她仰頭看向自己的那一瞬,一雙眼睛亮得好似天邊星,雲間月。
光是瞧著這樣一雙眼。
裴寂就覺得胸口又亂了節奏。
“喏。”單手把胸包拉開,把包口往叢蔚那邊拉了拉,示意她選一顆。
叢蔚也不跟他客氣,伸手進去,指尖撚出一顆悠哈奶糖,巧克力口味。
他們之間的熟稔,親近得出乎意料。
車上還有不少同校的學生,大都有一搭沒一搭地往這邊看,壓低了聲音不知道在討論些什麼。
裴寂沒下車。
叢蔚眼看著他每次上車的那個公交站在視線裏慢悠悠往後倒退,按了按手機。
【你不回家?】
“先不回去,我去你那邊買點東西。”嘴裏說著,手從褲兜裏摸出手機,給裴天成發消息。
【吃不吃鳳爪王?】
裴天成下午剛落地回家,飛機餐吃得嘴裏發麻,正饞著,秒回了個“吃”。
裴寂挑挑眉,滿意地把手機塞回了兜裏,站在叢蔚身邊,一邊看著窗外飛馳的風景,一邊裝模作樣地偷看叢蔚的腦袋頂,還有她那片光潔的下頜。
“要不要去宵夜?離你家不遠,味道很不錯。”
叢蔚轉過頭,眨巴著眼睛看他,然後打字,舉手機。
【吃什麼?】
“吃燒烤,樊城第一味。”裴寂嘴角往上牽起,高高吊著,好似嘴角兩邊掛了隱形的線,臉頰要笑不笑,咬肌微微抖動。
典型的憋著高興。
好似叢蔚已經答應了似的。
——
晚上煙熏火燎的燒烤攤,生意好得不得了。
八十平左右的店麵,加門口擺的十來張桌子坐得滿滿當當。秋意裏升騰起的煙火氣,男男女女甩著膀子喝酒擼串,在鼎沸人聲裏偶爾聽見兩聲豪爽的“幹杯”,伴著單是聽聽就讓人心胸開闊的大笑,袒露著人性約束下被城市一角釋放的自由。
叢蔚跟在裴寂的身後,她走得閑適。
裴寂雙手插兜,走得倒是慢慢悠悠,較平時平緩許多的步子,是叢蔚才有的“特殊待遇”。
裴寂跟燒烤店老板熟,打了招呼,從屋裏搬了個小桌子,在外頭找了個極不起眼的犄角旮旯,兩張椅子對麵放著。
油膩膩的菜單被放在了叢蔚的麵前。
“看看,想吃什麼。”
叢文晏從來不帶叢蔚到這樣的小攤上吃東西,過重的香料和味道會影響嗅覺和味覺,叢家製香,習慣了清淡的飲食。
鼻尖有燎人的炭火味道,被風一吹,嗆得人直打上幾個噴嚏。
空氣裏夾雜著肉被炙烤後泌著油的鮮香,孜然香辛料被肉油逐漸吸收包裹,引得饕客喉頭滾動。
叢蔚沒有經驗,看著寫得密密麻麻的菜單,頗有些茫然,瞧著裴寂搖頭。
裴寂失笑:“那我來點,一會你都嘗嘗,喜歡的就多吃些。”
叢蔚的位置背光,昏暗的燈泡吊在她身後不遠,一雙眉眼仍是亮得驚人。
裴寂去點菜的時候,叢蔚四處張望著,這樣場麵讓她心生了些歡喜,她就是喜歡這樣的生活,接著俗世地氣,即便有些人喝多了,說起話來臉紅脖子粗,也讓她覺得分外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