吮血驗毒
直到身體的鈍痛傳來,白鹿茗才覺得有些恍惚。
那時她根本來不及細想,隻聽到心底有個聲音不斷地提醒著:曄王不能死!
曄王一旦沒了,她這個曄王妃就會如同皮影戲裏的人偶,任人擺布戲弄。
而她,就算死了還能活。
她願意為了他,賭一場。
那一劍就像是指在了北堂黎的眉間,他的眉心驟然縮緊,猛地一揮手,削開了沾著白鹿茗之血的利刃,再將手中的劍順勢打入了行刺之人的胸膛。
到了此刻,那些遠去追殺山賊的護衛才從外圍反殺回來,而那些被險境捆住的人也慢慢掙脫了束縛。
眼見局勢有所扭轉,北堂黎即刻將受了傷的白鹿茗抱回車廂之中。
他拉過一張絨毯,墊在白鹿茗身下,小心翼翼地將她擱置在那片柔軟中。
他的臉上還覆著幾分薄怒,伸手便去扯動白鹿茗的束腰。
“唔?”白鹿茗軟呼一聲,急忙壓住他微涼的手背,止住他的動作。
“我需得幫你查看傷口。”他啞著嗓子,喉結滑動,像是在極力控製著什麼。
也許是看懂了他眼裏的關切,白鹿茗的指尖漸漸脫力,扭過頭去,沒再阻止。
鬆了她的束腰之後,北堂黎四指穿進她鎖骨的領口,提起她的一側衣襟,向旁拉開。
微涼的指尖劃過溫熱的肌膚,引起一陣戰栗。
白鹿茗輕“哼”了一聲,羞澀地閉上雙眼。
察覺到她身體的不自然,北堂黎指尖一曲,動作忽地變得僵硬。
美人左肩上的一片春光乍現,雪白滑膩之中卻徒然生了一寸劍傷。
傷口不大,卻也不淺,北堂黎指尖微微用力,意圖將傷口撐開一點點。
“啊…”白鹿茗將一聲痛呼壓了下去。
她咬著唇,臉色煞白。
北堂黎即刻鬆開了手,毫無辦法地向後一坐。
他的腿也有些麻了。
這群人的來意,昭然若顯,以那人的心性,光是這樣的試探又如何能夠,他最怕的便是那群人在劍尖上喂了毒。
白鹿茗不像他們,行軍打仗,粗糙慣了,敵人一劍刺來,傷到哪裏,是否要害,有毒無毒,自有判斷。
可她這樣的一個弱女子,什麼經驗都沒有,偏偏要衝出來為他擋這一劍。
她的腦袋裏到底在想什麼?!
外頭的兵器相擊之聲漸弱,那群山賊應是目的得逞,已無戀戰之心,如今節節敗退。
“聞風,別追了!”北堂黎的語氣透出森森冷意。
聞風不知車廂裏頭的情景,隻聽北堂黎的聲音罕見地沒了平日的沉穩。
他急切地掀開轎簾,剛開了一角,扶簾的手掌便被裏麵的人狠狠打落。
聞風縮回了手,皺眉,垂頭:我剛才看到了什麼?我,我可還是宮裏出來的……
“血流得不多,傷口過細,無法判斷劍尖是否喂毒,如何?”車廂中傳來主子沉悶的聲音。
“主子,可吮血至帕上,再撒上試毒散,便可知。”
聞風:這個法子,王爺他是知道的呀,借他的嘴說,是怎麼一回事?
“鹿兒……”北堂黎低喘一聲,右手掌心覆在她的左手心上,小臂壓著小臂,將她左肩固定住。
另一隻手,四指緊閉,不留一絲縫隙,蓋在了她的兩眼上。
她眼睫在他掌心來回掃動,癢。
此時,外麵已沒了動靜,白鹿茗不敢發出聲響,也不敢再有動作,安分地閉上雙眼和雙唇,右手將身下的絨毯抓出一朵花來。
不同於他指尖的微涼,他的唇柔韌,且源源不斷地送著熱氣。
像是過了許久,又像是隻有停留了那麼一瞬。
北堂黎的唇離開了她的肩,起身,最後才鬆開了遮她眼的手。
上了金瘡藥,為她重新穿好衣物後,北堂黎將絨毯展開,蓋在她身上,這才招了聞風進來驗毒和把脈。
聞風將試毒散灑在由北堂黎引出的血帕上。
“主子,是幹淨的。”
那便是無毒,北堂黎鬆了口氣。
號脈的時候,聞風謹小慎微,就連王妃的臉也不怎麼敢看。
他們家主子,好像是越來越敏感了?
然而說來也是奇怪,王妃的劍傷並不算重,可這脈象也太虛弱了吧?
看著北堂黎擔憂的神色,聞風道不出個所以然來,也是頗為頭疼。
不過還好,脈象雖虛,卻也談不上危及性命。
如此一合計,與其在路上耽誤時候,曄王決定等回京都之後再讓禦醫對症開些滋補的藥材,讓白鹿茗好好養上一陣子。
也隻有白鹿茗自己才知道,在皇陵中使用馭風術後,她的身子便沒怎麼緩過來,十分虛弱,腕上的灼痛感亦沒完全散去。
接下來的路程,送水喂飯,淨麵擦手,北堂黎都不曾假借他人之手,皆是親力親為。
不僅是聞風聽雨,就連整個護衛隊,都見證了百煉鋼如何化為繞指柔。
委實令人唏噓!
一隊人馬行至京郊的這一日,白鹿茗驀地發起了低燒,在馬車裏昏昏沉睡,精神不濟,到了午後,仍乖乖地躺在北堂黎懷中,沒有動靜。
北堂黎看著懷中臉色蒼白的佳人,想起她突然閃身過來為他抵擋的那一劍,心中情緒翻覆。
那個夏天,荷葉滿塘,這個小女孩總跟在他身後。
母妃見小姑娘伶俐可愛,便笑著打趣,“鹿兒乖乖,等長大了嫁給黎哥哥當皇子妃好不好?”
那小丫頭想都沒想,就爽快利落地答應了……
母妃到底沒能撐過那個夏天。
那一年,他十一歲。
十五歲那年,他被先帝封為曄王,於京都之中獨立辟府。
到了宮牆之外,他曾派人打聽過她,得知的卻是她與陸宴舟青梅竹馬的情意。
隨後先帝駕崩,那個從來都與他不親近他的三哥登位。
一年後,他被褚帝派上前線戰場。
十七歲的他,身著金甲胄、紅披風。
他沒有拒絕褚帝給他安排的隆重送別。
離京的那一日,整個京都沸沸揚揚,萬人空巷。
她總該能知道,他要去戍邊了。
盛大的場麵,其實不過是為了同她一人告別。
曾有宗親勸他在上戰場前娶一門妻妾,留下子嗣,可他拒絕了。
何須誤他人終身。
若不是她,那就更不必了。
……
顛簸的車廂中,車窗上薄薄的簾帳被綿綿的春風卷起一角,白鹿茗枕在北堂黎的臂彎裏。
馬車所經之處,正是京郊,今年的春季,三月煙雨如同一個剛剛陷入戀河的青春少女,總叫人摸不準脾性。
原本還是春風萬裏,如今卻忽地飄起柔柔絮雨,雨勢雖說不上大,卻是十分綿密,叫人有些吃不消。
北堂黎雖然心中急切,但也知讓一隊人馬在雨中行進的難處,況且此時這一隊人馬還未用過午膳。
這一整日來已趕了不少路程,是該借著避雨短暫地休整一番,反正離京已近。
北堂黎掀開車簾,招來聞風,隻見聞風麵頰上已鋪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水珠。
他低頭看了一眼懷裏的人,道路鬆軟起伏,她也睡得不安穩,“找個地方等雨停些再走吧。”
“殿下,前麵有一座煙灰色的宅子,不知可否借用,我先過去探探。”
聞風一開口,臉上的水珠瞬即失了平衡,串流而下,被他吞進嘴裏。
曄王點頭,聞風策馬行進。
片刻,前方傳來一聲駿馬嘶鳴,落下一陣如同夏日驟雨般的零落蹄音。
北堂黎聽得這是聞風急急勒馬的路數,掀簾一看,隻見聞風的馬兒刹在五丈開外。
懷裏的人不舒服地動了動,北堂黎收回手,輕輕撫著她的脊背。
與聞風對峙的,是道路上橫穿而出的一行五人。
對麵那人見了聞風,也跟著匆匆勒馬,再瞧了一眼後麵的隊列,一眼就將他認出,先行打了招呼。
“聞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