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中的熏香熏得林枝頭昏腦漲。
她走出大殿,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宮牆下等她的宋辭。
烏雲壓城,紅牆之下,他一身無花無紋的玄衣,束著袖口,看起來孤獨又冷寂。
林枝腳步一頓,一時間竟不知自己應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才能在他麵前顯得自然一些。
昨夜綺夢一場,她晨起時還覺赫然,不知該如何麵對宋辭,現下也隻餘一片空落落的茫然。
宋辭見她走著走著突然就停住了,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抬步走向她,問:“怎麼了?”
林枝抬頭看他,往日靈動明亮的眸子今日卻似毫無焦距。
宋辭皺眉,剛想再問一遍,就見林枝收回了自己的視線,搖搖頭,輕聲說了句沒事。
她手裏依舊抱著她來時帶的那隻精致的暖手爐,越過他,繼續往前走。
宋辭隨她轉身,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在宮牆下,如少時一般。
隻是宋辭自少時起便四處征戰,留在賦都的時間並不多。
真要算起來,他們一同進宮的機會也沒多少,多數都是為了參加宮宴。
也說不上什麼難得難忘的回憶。
一雙鳥兒撲棱著翅膀先後落到坤寧宮中那棵巨大的梧桐樹的枝頭,左看右探了會兒,嘰嘰喳喳的玩鬧起來。
林枝看了一眼,頓時心生羨慕。
她想,若是可以,下輩子她也想投生做一隻鳥兒,不一定非要宿在富貴簷下,隻要一雙可以自由來去的翅膀,想去哪裏便去哪裏,想在哪裏停留,就在哪裏停留,無拘無束,無人能絆住她。
宋辭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她那聲幾乎散在風裏的歎息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他停下來,叫住她:“枝枝。”
林枝聞聲轉頭,宋辭又問她:“今日舅母跟你說了什麼?”
今天是個陰天,宮牆下沒有投射出他們仿若對峙一樣陣勢的影子。
林枝在他愈發沉鬱的視線裏,突然扯了扯嘴角,說:“娘娘跟我說了什麼,你不知道嗎?”
她不知是在笑宋辭,還是在嘲自己:“不是你給皇後娘娘遞口信,讓她幫忙留意,為我找個好夫家嗎?”
宋辭負在身後的雙手驀然緊攥成拳。
這事是他做的不錯,是他今日早朝前特地派人去給皇後傳的口信。
隻是他沒想到,皇後動作會這麼快,他一提及就立馬召林枝進宮,像是早就準備好了一樣。
宋辭的嗓音有點啞:“那你看上哪家公子了嗎?”
林枝鼻子一酸,匆匆轉身背對著他,語氣越發苦澀:“你就這麼急著趕我走?”
宋辭眉頭一皺,說:“我什麼時候說過要趕你走了?”
“枝枝,讓你嫁人不是要讓你離開的意思。”
這話他昨日就想說了,隻是被突然到訪的七皇子打斷了。
後來林枝生氣了不願見他,連晚膳都不跟他一道用,他便沒有機會說出口。
“無論你是否嫁人,都是我最親近、最重要的家人,這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事實。”
林枝垂眼,看著自己手爐上雕刻著的栩栩如生的雀鳥,點頭,說:“我知道了。”
這模樣,卻也不像是真的知道了的意思。
但他們此刻還在宮中,人多眼雜,也不是個說話的地方。
宋辭沉默片刻,說道:“先回府,回府再說。”
兩人出了宮門,一道上了馬車。
宋辭看著林枝仍舊垂著眉眼,一副不想與他多說話的樣子,還是忍不住問她:“我今晨才給舅母遞了口信,她卻立刻就召你進宮,是已經有人選了?”
“沒有。”林枝這會兒情緒已經平複下來,說話也語氣也恢複正常了,不再跟他陰陽怪氣,隻是多少帶著幾分漠然,“皇後娘娘說我剛及笈,還不用太著急,她要先將你的婚事定下。”
宋辭完全沒有想到這其中還有自己的事。
他明明隻跟皇後說讓她留意林枝的婚事。
林枝伸手理了理自己裙擺上的褶皺,說:“皇後娘娘看好祝太傅家的七姑娘,但想到祝七姑娘在賦都貴女圈內的名聲較為多樣,一時又拿不定主意。”
“正好你給她遞了信,她便想起我跟祝七姑娘私交甚篤,於是召我入宮,同我了解有關祝七姑娘的傳聞,是否屬實。”
宋辭終於明白,昨日林枝為何會突然提起他娶妻的事,還問他是不是因為要成親,所以急著給她找夫家,要將她趕出府。
隻怕此事皇後已經籌備許久,風聲也傳了出去,隻是自己沒有聽到。
而消息卻是已經傳到林枝耳中,所以她昨日聽到自己要將她嫁出去,才會這麼敏感的以為自己是要將她趕出府去,要給未來的侯夫人騰位置。
自己卻還當她在胡鬧。
宋辭頓時覺得愧疚。
他的語氣緩和了不少,說:“天下未平,我尚無心此事。”
“可是皇後娘娘已經很用心的在為你挑選妻子了。”林枝說,“兄長,其實卿卿挺好的,皇後娘娘說她性子開朗,與你甚是般配,我覺得也是如此。”
宋辭聽著這聲“兄長”,一時有些恍惚。
林枝已經許久不曾這麼稱呼過他了。
這些年,在侯府裏,她不是連名帶姓的喊他宋辭,就是撒嬌賣乖的時候會喊他哥哥。
“兄長”這兩個字,隻存在於她剛被祖母帶進府的那兩年。
那會兒她對他、對侯府都還不熟悉,還不敢離他太近,就隻敢喊這麼一個看似親近,實則疏離至極的稱呼。
如今十年過去,她又重拾這個稱呼。
宋辭知道她在生氣,可她又不像平日那樣掛在麵上,向來恣意明媚的妹妹,一日之間就像是罩上了層冰罩,讓人靠近不得。
宋辭有些心神不寧,隨口敷衍:“我不喜歡她。”
“那你喜歡誰?”林枝無意識的揪著自己的裙擺,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你若是有喜歡的人了,那得早點跟皇後娘娘說,娘娘這麼疼你,一定會成全你的,別拖著拖著,反而害了無辜的人。”
宋辭眼裏隻有坐在自己身邊的小姑娘,聽她這麼認真張羅自己的婚事,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
“別折騰了。”他收回視線,看著自己腕上那串烏黑油潤的墨玉手串,說,“我不日便又要上戰場了,一離都少則半年多則三五年,娶個妻子留在府裏耽誤她做什麼?”
“你別管了,我改日自己去跟舅母說。”
林枝聞言,終於抬起頭來,看著他問:“既然你也不急著娶妻,為何要急著將我嫁出去?”
宋辭卻避開了她的視線,不敢直視她,說:“你跟我不一樣。”
他輕聲歎息:“枝枝,我不能耽誤你。”
林枝扯了扯嘴角,卻笑不出來。
馬車停在永安侯府門前,林枝起身下車前,輕聲應了一句:“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