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夢裏,我再次見到了在河邊對我回頭微笑的兄長。
他麵容清俊,垂手而立,風吹起他青色的長衫,似山間挺拔的青竹。
他招手讓我過去,將手上的梅花插到我的鬢間,溫柔的撫摸了我的臉:
“我的妹妹,比梅花還要好看。”
還沒等我欣喜回應,他的臉色突然變得哀切悲痛起來:
“是哥哥對不起你!”
等我回過神來,他已經縱身躍進河水裏。
冰雪初融的早春,水流湍急,就算我在河裏找的精疲力竭,也再沒見到他的蹤跡。
山裏的青竹沒有被雪壓垮,
皎皎君子阮青竹卻永遠沉沒在了冰冷的河水裏。
隻留下了他的妹妹在這塵世泥沼中掙紮。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在幾聲敲門聲中,我才恍恍惚惚的醒過來。
在床上清醒了半響,敲門聲依然鍥而不舍。
我強撐起身體走過去開門。
門外,赫然是一身華服的段明庭。
那身衣服是我在布莊都不敢拿手碰的綾羅綢緞,
果然比我買的粗布麻衣更貼合他的氣質。
許是見我臉色蒼白的可怕,他臉上露出一絲關切的神情:
“梅兒,你身體沒事吧?”
我懶得回答他,轉身就想把門關上。
卻被他用手一把抓住。
“梅兒,我知道你不想看見我,但有些事情,我還是想跟你解釋清楚。”
“雖然我騙了你,但是我對你是真心的。”
“這世上真正對我好的人隻有你一個,我不能放開你。”
“我和芙蕖沒什麼,我隻是拿她當妹妹。”
我冷笑一聲。
聽聽,這說的是什麼渣男語錄。
“所以呢,你就讓我送血上門,去治你‘妹妹’的風寒?”
“我對你好,你就是這麼回報我的?”
“不是,讓你上門的真的不是我,我怎麼會......”
“段明庭,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我語氣淡漠的打斷他的話。
“不管你以後是和芙蕖、還是荷花,統統都和我無關,隻有一點你聽清楚。”
“這輩子,永遠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麵前。”
這句話我說的咬牙切齒,字字真心。
段明庭臉上顯出刺痛的表情,聲音晦澀:
“梅兒,你真的要這般無情?”
我無情?
真是天大的笑話!
“段公子這般做派,是還想從我這得到什麼?”
“你戲耍我還不夠嗎,你已經讓我為你賣血了,接下來還想要什麼,我身上的肉麼?”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損傷。
我已經為了他做了不孝之人,還想怎樣?
“梅兒,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隻是......”
段明庭言語喏喏,後半句卻說不出口了。
想來也知道自己沒臉說。
趁著他神情鬆動,我猛地將門關上了。
門外一聲痛呼,估計是段明庭被門撞了鼻子。
真是活該!
“梅兒,我對你的心意是真的,真的不能原諒我嗎?”
“不能!”
等到門外徹底沒了動靜,我才把門打開。
段明庭已經不見人影,隻是門邊卻留下了一個小箱子。
估計是段明庭留下的。
我打開看了一下,裏麵是厚厚一遝銀票。
看來是段明庭怕我拒絕所以才悄悄留在了這裏。
那就當段明庭他行善積德吧!
回春堂每日義診贈藥,這些錢能買不少藥材!
我將箱子收了起來,將它放在了兄長遺物的旁邊。
兄長的遺物沒有幾件,除了幾件衣服,幾兩碎銀,隻有他曾經讀過的書和一本詩集。
碎銀我一直收著,作為兄長給我留的後路。
那些書每一本我都細細看過,想從中窺見兄長自盡的蛛絲馬跡。
可是那都隻是些尋常的四書五經,倒是兄長在上麵標注的那些見解。
密密麻麻,足見他讀書的認真仔細。
雖然家境貧寒,但是兄長從來沒有舍棄讀書,
母親一直教導,隻有通過科考,才能改變我們的現狀,
否則我們世世代代,都會為了溫飽掙紮。
因此,就算父親在一次科考之後,一去不回。
母親含辛茹苦撫養我們兄妹,也咬牙送哥哥念書。
後來母親操勞過度,撒手人寰,兄長在街頭替人寫信掙錢,也依然堅持念書。
為了兄長,我去了回春堂做醫女,有一技之長,不至於拖他的後腿。
我們一個是竹,一個是梅,都是這世上最堅韌的事物。
就算活的辛苦,但我們依然互相扶持,努力活下去。
我一直不相信兄長他會自盡。
那樣堅韌如他名字的兄長,怎麼會因為落榜而自盡呢?
我的目光落在那本詩集上。
那是兄長自己寫的詩。
我從來都知道兄長才華橫溢。
寫的文章一直被夫子們交口稱讚,
做的詩詞更是被一些樂師拿去譜曲傳唱。
再加上兄長樣貌俊朗,一身粗布青衫,硬是讓他穿出幾分矜貴之氣。
從他出現在街頭替人寫字開始,姑娘們送他的小物件就絡繹不絕。
阮青竹,曾經是多少姑娘們的夢中情郎。
我曾跟兄長打趣,問他幾時能給我帶回個嫂嫂。
他隻是拍了拍我的頭,笑著跟我說:
“等哥哥先給我家梅兒掙個前程。”
哥哥,我一直相信你,等你掙來我的前程。
摸著泛黃的紙頁,我心中酸澀不已,隻得合上詩集,拿起旁邊的一根發簪。
那是一根簡單的銀簪,隻有頂端雕刻了一朵梅花,簡樸卻不失雅致。
是哥哥送我的生辰禮。
他說是他參加了一個貴人宴會,給我掙來的。我欲問細節,他隻是笑笑,閉口不言了。
我摸了摸那根發簪,手上一個不穩,簪子掉在抽屜裏,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我詫異的敲敲抽屜底,卻發現裏麵似乎還有一個空間。
我趕緊想辦法將底板拆開,卻發現裏麵居然藏著三樣東西。
一個布包、一個錢袋,一張紙。
那紙上的內容我看了幾遍,像賬單,不太明白,就放下了。
錢袋裏有幾錠銀子,我數了數,剛好和那張紙上的數量符合。
接著就小心的打開那個布包。
那個布包的材質華貴,應該是上好的綢緞,我和我哥應該是買不起的。
布包裏,有一個香囊,和一本古籍。
香囊上繡著一朵花,雖然針腳扭曲,繡花的人顯然不是很熟練,但是繡的花樣還是神似。
我認出那是一朵荷花。
荷花下麵,還繡著一個小小的“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