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凝滯。
婆子遲鈍地尖叫出聲,似是冷水滴入油鍋,沸反盈天。
鸞棲後退兩步,指著染素汐驚叫道:“你......你竟敢......來人啊!將這個以下犯上的賤人杖斃!”
染素汐不理會殺豬一般嚎叫的婆子,噙著淺笑,一步一步走向鸞棲,攥住她指著自己鼻尖的手。
“你做什麼!放,放手!”
“姨娘不必言謝。此等有眼無珠的奴才,多留也是禍害。”
鸞棲嚇得臉如紙色,隻覺麵前美人可怕得很。拚命地抽出被攥住的手,叫喚著跑走了。
不隻是鸞棲,就連水霜都被剛剛的染素汐嚇了一跳。
她吞了吞口水,顫聲說:“姑......姑娘,鸞姨娘也算是個可憐人,沒什麼壞心思,隻是性子急些。您何苦逞一時暢快......”
染素汐略略掃過水霜,不停留,即刻投向天空,“我乏了,回去吧。”
沒人發現,她撫在腹部的素手正在微微顫抖,掌心中赫然多了一個雕著並蒂蓮的白玉鐲子......
水霜擔心染素汐再在晚膳上挑刺兒,沒跟她回芙蓉榭,而是留在後廚探討餐點。
染素汐沒功夫管水霜,一門心思想要快些回去研究手裏的東西。
她心中有事,步子就有些快,也有些散。
拐彎時,冷不丁撞到一堵人牆,身子向一側歪去。
下一瞬,骨節分明的大手扣在細腕之上。
男人的手很好看,修長勻稱,像是精心雕刻的白玉,帶著薄薄的涼意。
染素汐卻好像被燙到一般,哆嗦著後退一步,垂眸顫聲道:“二爺......慎行。”
鎏金似的陽光澆在她白嫩光滑的臉上,越發顯得通紅。
江聿謹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鐲子,淡淡看了眼,重新遞過去:“姑娘怎會來這裏?”
小臉一白,隨即漲得通紅:“小女......”
唇瓣蠕動好半晌,不知道如何回答。隻局促地接過鐲子,死死地握在手裏。
靜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江聿謹明明記得,母親選中染素汐之前,曾同他誇讚過染素汐“秀外慧中,較之高門貴女亦是不遑多讓”。
可幾次經曆下來,如果不說她昨日跳水的果敢......其他的,除了怯懦,便是怯懦了。
忽然,江聿謹似乎想到什麼。平靜的眸底有墨色翻湧。轉瞬,又被他不著痕跡地壓了下去。
微微垂眸,他重新看向女子手中緊握的鐲子。
這個鐲子是用上好的羊脂白玉所製,質地細膩滋潤,光暈柔和,且微微泛黃。
雖然名貴,卻不稀奇。
問題就出在,鐲子上麵的雕花是並蒂蓮。
並蒂蓮,又稱同心芙蓉。象征著悱惻的愛情,永結同心。送與心上人,甚好。
隻是江騂死了,誰會送染素汐這個?
溫潤的眸底劃過一抹暗流。
“這是姑娘的鐲子?”清冽的聲音不辨喜怒。
“回二爺,這是......鸞姨娘的。”
鸞姨娘?原來如此。
卷翹的睫毛垂著,極力保持著鎮定,但聲音裏還是帶著細微的顫音:“二爺過來,也是受了鸞姨娘之托來尋小女吧?”
陽光篩過怒放的瓊花,輕籠在少女的身上。
她低垂著腦袋,長睫撲簌,兩道顫抖的陰影落在瑩白的麵頰上,像是一對顫顫巍巍的蝶翅。
江聿謹微微點頭,沒有否認。
他剛與母親討論完騂哥兒的喪事,一走出壽康園就撞見鸞姨娘哭喊著跑來。未避免母親煩憂,隻能無奈攔下了這個調和的活計。
“姑娘不似蠻橫無理之人,是有什麼苦衷?”
“二爺,小女想先冒昧問一句,侯爺與侯夫人感情如何?”
江聿謹麵上劃過一抹了然,說:“兄長與嫂嫂感情甚篤,無論休息還是行軍兩人都黏在一起。隻是兄長是個不懂得風花雪月的武夫,可憐了嫂嫂一輩子都沒佩戴過幾件釵環。”
聞言,染素汐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她縮著脖子來來去去環顧幾圈後,將手中的玉鐲舉到胸前,問:“二爺,您覺不覺得,鸞姨娘有它甚是奇怪?”
“哦?”江聿謹雙手環胸,做出一副十分不解的模樣。
染素汐一心想要快點把自己的猜測說出來,也就忘記了麵前的人是“有洞悉世事之明達”的江家二爺。
“二爺您看啊,侯爺就連與他生死與共的侯夫人都沒送過幾件釵環,怎麼可能對鸞姨娘如此費心?”
依照鸞棲在府中尷尬的境況來看,侯爺在世時似乎並沒有很寵她。
當然,也不能完全排除人們捧高踩低,見風使舵。
但是,這個可能性不大。
染素汐又說:“並蒂蓮雖常有,都是一高一低,一曠達若君,一婉約若妾。可這隻玉鐲上所雕的是同心並頭兩朵、露勻香競。”
“姑娘的意思是......”
“它是由女子相贈的。”
“據在下所知,鸞姨娘並無姊妹。”
“所以,小女覺得姨娘有這個甚是奇怪!”
江聿謹問:“姑娘今日匆匆一瞥便察覺出了端倪?”
染素汐搖頭,聲音很小:“小女是......是在世子出事那日發現的端倪。”
她惶惶地瞄去,見江聿謹麵上沒有不愉,呼了口氣,再次弱弱地說:“師傅曾說,人在緊張激動時摸的,多是能慰藉她的東西。”
那日鸞棲想要出風頭,卻在咄咄逼人時,三番四次地摸著手腕。
當時她隻以為是家傳的鐲子,沒有多想,直到今日瞥到了並蒂蓮的雕花。
“二爺,還有一事......小女想和二爺坦白......”
江聿謹眉梢微動,這回倒是真心好奇起來了。
染素汐依舊沒有抬頭,慢慢絞緊手指,怯生生地說:“小女折鸞姨娘身側嬤嬤的手腕子,不止是因為要偷拿這玉鐲,還......還為了私欲......想報一巴掌之......之仇。”
江聿謹不免一怔,片刻後,輕笑出聲:“染姑娘還真是位坦誠的人。”
男子愉悅的輕笑聲在耳畔無限地放大、回旋,然後與幾日前夢中的聲音重合。
染素汐記得,就在那場酣暢淋漓的歡愉過後,那人趴在她的頸窩處,也是這樣,笑得溫柔繾綣。
一霎那,染素汐好不容易平靜的小臉再次被霞色添滿。
她趕忙把手捂在胸口,生怕震耳欲聾的心跳聲被人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