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中院,第一審判法庭。
十時許,被告人蔣禮富等六人涉嫌故意殺人罪一案正式開庭。
被告人蔣禮富等六人均係無業,均與被害人鄭某較為熟識。2005年初,蔣禮富的朋友,也就是本案第二被告人王得全與鄭某發生糾紛,便邀請蔣禮富等人替他出口氣。
2月15日晚,鄭某在雙林路一家浴足房浴足,蔣禮富等人持械衝進去與鄭某發生撕打,導致鄭某失血性休克死亡。
公訴人宣讀完起訴書,接著就出示證據,包括被告人供述、證人證言、刀棍等物證、法醫鑒定等等。
經過法庭調查程序,再到被告人自行辯論結束,我對案情已然了解清楚,並且心中暗自認定有一個疑問可以作為辯護的重點或者突破口。
本案中,被告人鄭某當時在裏屋,被告人蔣禮富獨自一人衝進去,對著鄭某的肩膀砍了一刀,然後就向外跑。鄭某反應過來,抓起身邊的小茶幾追出來,並在外屋與蔣禮富等六人再次打鬥。打鬥過程中,鄭某身中六刀,其中兩刀是致命傷。
刑事案件的證明標準是證據確實、充分。也就是說各種證據形成證據鏈,得出的結論必須是唯一的、確定的、排他的。
我的疑問是:本案並沒有直接證據證明那兩處致命傷就是蔣禮富實施的,而六名被告人中除了蔣禮富拿刀外,還有兩名被告人拿刀,另三名被告人則是拿棍。也就是說那兩處致命刀傷隻是有可能是蔣禮富實施的,並不能確定。如此,能認定蔣禮富的殺人行為嗎?
我心裏這麼想著,便迫切地想聽聽姚飛如何辯護。
姚飛之前的表現已經非常出色,在質證、詢問被告人等各個環節均一絲不苟,有章有法。因此,我對他在辯護階段的表現更加充滿期待。
公訴人發表完第一輪指控意見後,作為第一被告人的辯護人,姚飛不慌不忙,沉聲說道:“尊敬的審判長,根據庭審情況和本案的證據,辯護人提出如下辯護意見:第一,被告人最初目的僅是為了出口氣,而蔣禮富實際實施的行為,也隻是在受害人肩膀上砍了一刀,然後就轉身跑向外屋;而肩上這一刀是不足以致命的。因此,從主觀上講,被告人不具有殺人的故意,本案罪名改為故意傷害罪較為適宜。”
姚飛稍停,瞟了瞟書記員,繼續說道:“第二,蔣禮富砍了受害人一刀後就向外屋跑了。請合議庭注意,在“跑了”這個時間點為止,其侵害行為就已經結束。那麼至此,受害人僅僅是肩膀受到傷害,並沒有且不會死亡。但是,由於受害人又主動追出去與被告人打鬥,才導致其死亡這一最終結果的發生。從這一點上講,受害人本身也具有一定過錯”
......
聽完姚飛的辯護意見,我內心震驚而佩服,暗歎執業律師不愧是執業律師,我這實習律師與他的差距確實不是一點半點。我壓根就沒想過檢察院指控的罪名還能有問題,受害人自已也能有過錯?
至於我自以為是重點或突破口的那點疑問,姚飛則幾句話帶過而已。
不服不行啊。
庭審結束後,我對姚飛說道:“姚律,您太厲害了,辯護得非常漂亮。”
姚飛一笑,拍拍我肩膀說道:“來,給你說點事。”
我隨姚飛走進法院衛生間;他四下看看,然後掏出幾張百元大鈔,說道:“拿著,給你的。”
我一怔,趕緊搖頭。
姚飛低聲說道:“昨天吳秀美把錢交了,這五百元你拿著。咱們律師掙幾個錢都不容易。”
如果按克萊門凱所說,付給律師的費用不應據其在法庭上陳述時間的長短,而應據其辯護質量的優劣作為標準,那麼姚飛今天的辯護應該遠遠不止三千塊錢。
但是,問題的關鍵卻是吳秀美應不應該付出這三千塊錢。
我很糾結。
姚飛笑了笑,大度地說道:“都是兄弟夥,別給我客氣。”說罷便把錢往我褲兜一塞,離去。
我在衛生間茫然了一會,得出的結論是事已至此,多想無益。
出得衛生間,我看到姚飛正在給吳秀美交談。
姚飛瞟見我,便喚我過去,又接著對吳秀美說道:“你今天看到了嘛,檢察院可是想置你老公於死地,整得好凶哦。不過你放心,我和法官溝通好了,判死緩保命應該沒有問題。”
吳秀美淚眼婆娑,低下頭說道:“快給叔叔說謝謝。”
我這才發現吳秀美身後還有一個小女孩,三、四歲的樣子,大大的眼睛,怯怯的眼神,咬著嘴唇,盯著姚飛卻不開口。
姚飛揮了揮手,表示並不在意這些小事,說道:“好了好了,過幾天判下來我再給你打電話。”
看著吳秀美母女離去的背影,姚飛忽然對我說道:“何律,你是不是覺得吳秀美很可憐?”
我回答道:“這個,確實有點。”
姚飛看著我,問道:“如果被害人是你的親人呢?”
我一怔,說不出話來
姚飛笑了笑,說道:“與此相反,你覺得我很殘忍?很可惡?”
我又一怔,連忙說道:“姚律,我可沒這樣認為,你......你是一名非常優秀的律師。”
姚飛收起笑容,籲了一口氣,說道:“何律,你記住一句話。什麼叫當事人?當他有事的時候才是人。這句話是我才入行的時候,我們所的老主任田立信給我說的。”
我不是很明白。
姚飛又笑了笑,說道:“算了,當初我也和你一樣......現在去喝會茶?”
............
本草茶樓古色古香,頗為高雅。而但凡與高雅沾上邊的地方,消費水平總是更傾向於其中那個高字。
我一邊四下打量一邊嘀咕道:“這賤人剛收了幾個銀子,消費檔次就提到如此高度,百分百是個敗家爺們。”
因為昨天任建電話裏說接了個案子,而且很快就要開庭,所以我拒絕了姚飛的邀請而趕到了崇州。隻是我沒想到這賤人約的地點不是長運賓館,而是這個明顯比錦泉茶樓更為高檔的本草茶樓。
任建在一個角落坐著,瞟見我後便站起身來,使勁地揮舞著雙手。若非上午的刑事案件讓我保持著冷靜,此時我一定會回頭看看,確認一下他的偶像周星馳是否就跟在我身後。
既座。
任建瑟地笑著,同時伸出兩根手指,說道:“嘿嘿嘿嘿,兩個案子入賬。”
我滿心納悶,問道:“昨天不是說一個案子嗎?怎麼今天變成了兩個?”
任建晃著腦袋說道:“客官,且聽小的慢慢道來。”
原來,有個叫張素蘭的女人因為發現老公沾花惹草就帶著人去捉/奸,把她老公和藏嬌睡在床上的樣子拍了照。結果這個叫葉眉的藏嬌反而認為張素蘭私闖民宅,侵犯了她隱私權,便把張素蘭告上法庭。
張素蘭通過《天河庭洲》找到任建,請他應訴,於是形成第一個案子。沒想到是,張素蘭回家後越想越生氣,氣到最後便堅決要起訴離婚,就打電話請任建一並代理。於是,便有了第二個案子。
我喜不自禁,滿懷期待地問道:“兩個案子一共多少錢?”
任建不再瑟,摳著腦袋,有點悻悻然地說道:“兩千三!”
我默默地盤算了下,搖頭道:“這沒幾個錢入帳啊。”
任建點了點頭,說道:“主要問題還是因為咱沒律師證,拿給執業律師的實在太多。對了,秦明那裏你是怎麼想的?如果能把他這單拿下來,咱可就發了!”
我嘖道:“我也愁啊!主要還是難在方式方法上麵。憑他和我目前這種關係,如果直接找他談法律顧問,那確實太過於唐突和勢利,而且效果肯定不會理想。”
任建抿著嘴沉思了一會,突然說道:“我有個主意,你不說他有家茶樓嗎?咱沒事去喝喝茶,和他多打幾次照麵,多擺談幾次不就熟了?到時咱再找個話題過渡到法律顧問上去,這樣顯得比較自然,而且成功率也會提高。”
我細細思量,深以為然,便又和任建商量了一下細節。
如此如此,不可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