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8月7日(乙酉//甲申//癸亥//立秋)
鳳棲山,街子古鎮。
此地距離崇州二十五公裏,坐落於邛崍山脈鳳棲山下,接壤華國著名道教盛地青城山。味河乃岷江支流,繞鎮而過,清澈平緩,光彩嫋娜,使其享譽川西水鄉之名;更有自晉以來寺廟三十餘座,以及古龍潭、五櫃沱、雲霧洞等名勝。
是以,街子曆來便是那些或者喜歡自然山水,或者想短暫絕塵遁世的城裏人情有獨鐘之所。
與街子平和恬靜的氛圍不同,我心中頗為忐忑。
前一陣在任建的極力慫恿下,我決定真的去拜老神棍為師。後來由於所裏的黃林飛律師又給我合作了一個交通事故案子耽誤了十來天,所以直至今天上午我才給老神棍打了電話,表達了多日不見甚為想念以至想當麵拜會他的意思。老神棍倒也沒說啥,隻是哈哈一笑,叫我來街子找他。
此時,老神棍背著手站在青石板街麵上,眯著月牙眼笑嗬嗬地看著我。
我腆著笑臉上前幾步,說道:“大爺,可見著您老人家了。上次您教我那打坐的法子,效果確實好。不過我好像遇著些麻煩,想請您老人家指點指點。”
這番話是我提前打好的腹稿,既要與拜師沾點關係,又不能說得太直白。畢竟人家前兩次那麼熱情地要收我這個徒弟,而我卻不知好歹地拒絕。現如今又想倒過來拜人家為師父,這事擱在誰身上也會覺得難為情。所以,如何打開這個話題十分重要。
果然,老神棍似乎被我的話題成功吸引,背著手細細地看著我,微微皺著眉頭。
我略感有些害怕被看穿謊言的緊張。
其實這段時間我每天都在按老神棍的法子在打坐,開始幾天是因為我後腦勺隱隱有些痛,我被迫用這法子去痛。後來後腦勺倒是不痛,我卻不願意再停下來,因為每次打坐完畢都覺得渾身通泰舒爽無比,很是享受。直到三天前,我後腦勺再也沒有那種被吸空一切的感覺,而是慢慢變得充實。
如此正好,如果老實棍真問我有什麼麻煩,我也說得出來一些症狀,不至於瞬間被他戳穿我的小心思。
老神棍看了一會,點頭微笑道:“不錯,比我預想的還要快,果然沒看錯。”
見老神棍答非所問,我隻得又調整話題,說道:“大爺,您可把我嚇壞了。”
老神棍奇道:“我啥時嚇過你?”
我說道:“前一陣子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您老人家說如果我不拜您為師,您就要取我的小命。”
老神棍哈哈大笑,說道:“安之啊,師徒如父子。你見過父親取兒子小命嗎?你這小家夥。嘿嘿。”
老神棍的語氣很是隨意,但卻讓我又驚又喜。喜的是他還是認為我是他徒弟,那今天這趟就算沒白跑;驚的卻是老神棍竟然真認為師徒如父子,這意思......還真要憑空多一個爹出來?
再者,老神棍今天似乎有著某種預感,竟然沒再穿那件中山服,一身打扮倒是和我很像師徒裝:一樣的白襯衫,一樣的微微發黃,一樣的領口皺巴巴,甚至連那墨鏡都沒有戴。
可事到如今,我絕對不可能也不應該退卻,隻好硬著頭皮頂上去,擠出些笑容問道:“聽您老人家的意思,現在我已經是您徒弟?”
老神棍眯著月牙眼笑道:“我早說過,從咱們在永聖寺遇見那天開始你就是我徒弟。不過,你還有兩位師父,得拜了之後才算我宗門的正式弟子。”
我腦子一懵,隨即真切地體會到什麼叫著自作自受。
本來老神棍說師徒如父子就讓我覺得接受起來很勉強,隻是想到畢竟今天拜師的目的還算順利達到,心理也稍稍平衡。可如今卻又毫無征兆地、硬生生地多出兩個師父來,以及什麼宗門,這到底是虧還是賺?
正如某一個人為了吃別人手中一顆糖,答應幫人家扛一桶純淨水回家。當他扛起這桶水並且爬上六樓後,人家說住在十八樓,而且依然沒有電梯。這某一個人那一刻是不是想死的心思都有了呢?
我就是這某一個人。
老神棍沒理會某一個人的反應,說道:“跟我來。”然後轉身就負手而走。
............
穿街子,過味河,隻行走數百米便入鳳棲山。綠樹黛石,鳥啼澗鳴,仿佛瞬間便與塵世隔離。
我跟著老神棍順著一條蜿蜒蛇盤的羊腸小道大約走了二十來分鐘,行至一拐彎處,老神棍停下來,揚揚頭說道:“上去。”
我抬頭看了看,這裏應該是一個小山峰,頂處距離我們腳下的小道約有三層樓高,鬆柏遒勁,叢草雜生,連條牛羊走的路都沒有。
老神棍盯著我,右腿微微晃著,似笑非笑地說道:“上不去啊?”
本來我隻是有些納悶而已,可老神棍的眼神實在令人討厭!絕對的挑釁,絕對的輕漫,絕對的赤/裸/裸看笑話的意味。
這些......我都可以忍。
但是,被一個六十來歲的老頭揶揄我的體力,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二話不說,抓住一把雜草就往上爬。
大學期間我一直堅持體育鍛煉,足球籃球樣樣得意,但一則是畢業後便漸漸荒廢了體能,二則是眼下這個滿是雜草樹木而且坡度不低於七十的斷麵確實不是一般人能輕鬆爬行的。
是以,快爬到頂的時候,我已經大汗淋漓,氣喘籲籲,隻得拽住一樹根歇上一歇。
我伸伸脖子正想衝下麵老神棍進行一次正當的精神上的反擊,卻詫異地發現下麵空無一人。正感覺奇怪,突然覺得手腕一緊,然後我整個人嗖的騰空飛起,然後腳下一實,已然站在峰頂。
我定睛一看,卻見老神棍笑吟吟地站在我麵前,搖搖頭說道:“現在的年輕人怎麼都這樣。”然後轉身就走。
我滿心的驚愕,滿心的疑惑,竟然忘記問問老神棍這到底咋回事。迷迷糊糊跟著他又穿過數十米的密林,忽然眼前一亮,我前麵出現一片不大的空地。這片空地三麵環山,一麵便是我們剛走過的這片密林。
空地盡頭有一棟木屋;木屋旁邊有條順山飛濺的小澗。
小澗邊上有一把木椅;木椅上坐著一個人。
那人本是背對我們,卻像後腦長了眼睛一般,輕輕說道:“回來了?”
這聲音真的很輕,輕得就像一隻夏蟬在山的那頭低鳴;這聲音卻無比清晰,清晰得像是在我耳邊說話,每一個字我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仿佛是錯覺一般,那人已經站在我們麵前;但我心裏卻又覺得似乎他本來就站在這裏,之前坐在澗邊木椅上的畫麵才是錯覺。
此人也是一個老者,約摸七十來歲。雖然看著比老神棍年長些,但我總感覺他更精神,更有活力。隻是他一頭烏發,卻在頭頂挽個發髻,還穿一身青色長袍,更讓我有些迷亂難道是這附近青城山上的道士?
老神棍雙手一抱拳,低頭對那老者說道:“大師兄,這就是安之。”
我趕緊補充道:“晚輩何安之,老人家您好。”
那老者聞言向我看了一眼,我心中莫名一悸。我隻覺得他的眼睛深邃如海,又縹緲恍惚;明明近在眼前,卻感覺很遙遠。而我被他看上一眼,則感覺自己像是立刻成了一座冰雕,不但周身冰涼,還透明無遺。
我趕緊低下頭。
聽到那老者說道:“既與我宗有緣,便隨我來。”
我見老神棍跟那老者向木屋走去,趕緊亦步亦趨跟在他們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