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乞虎剛吃了一個炊餅墊底,但似乎沒什麼用,此刻正靠在光禿禿的樹幹上打哈哈,瞧見徐子舒又捧著飯碗要走,頓時有些不樂意。
“舒哥兒,無緣無故的,你憑啥把咱得吃食給人家送,咱自己個兒都不夠吃呢。”
“現在哪有什麼大戶人家,前幾日我還聽譚三說要搶了那戶的驢車進城去換銀子呢,舒哥兒怕不是看人家小娘子好看吧。”
“管好你的嘴。”
徐子舒瞪了瞪眼,起了身。
“舒哥兒,都這世道了管人家死活幹啥,咱......”
乞虎還想埋怨。
“我說了關好你的嘴,我這麼做,自然有我的打算。”
一聽這話,乞虎頓時偃旗息鼓,不再言語。
他和徐子舒是發小的關係,打小一塊玩鬧,徐子舒腦子靈活歸靈活,可素來就是個孩子王罷了。而眼下糟了難,舒哥兒虎起臉來愈發嚇人,讓他都有點不自在了。
對此,徐子舒沒有解釋。
以乞虎的腦回路,他也犯不上去解釋什麼。
因為徐子舒比誰都清楚,十裏之外的望州城未必如他想象的那般是世外桃源,如今天下戰亂不止,就算望州城偏居一隅,沒有破城。
但大量的難民湧入,怕是也捉襟見肘。
何況,他們還是苦籍。
什麼是苦籍,是賤籍,就相當於戶籍。
大梁的戶籍一般由官府登記造冊,存放在各個州縣之中,而隨著城破,原本的戶籍早已在破城中不複存在。
他們是流民,沒有身份戶籍的人。
這樣的人逃難而來,除非是奔親戚,否則的話,在其他的州縣中隻能簽訂苦籍,幫著新城賣命,就算僥幸進了城,也隻能幹上一些賤役。
和徐子舒熟知的古代類似。
一入賤役,終身為賤役,除非望州城裏的官老爺大發慈悲,那麼隻要簽訂了苦籍,意味著包括徐子舒,小雨點和乞虎在內,都是入了賤籍。
說實話,徐子舒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有沒有什麼作用,但未雨綢繆,總好過臨時抱佛腳,這是他在現有情況下能夠做出的最大努力。
艱難的推開難民,徐子舒用麻衣這蓋住破瓢,努力不讓裏頭的熱氣逸散出來。
穿過了十幾個人之後,徐子舒才停留在了一架驢車前,這也是他們這一批流民當中,唯一一個趕著驢車逃難的人家。
輕輕叩了兩下車窗,徐子舒低聲喚了一聲,驢車裏一陣響動,傳出一個溫婉的女聲。隨即簾子被掀開,露出一張黑乎乎的臉來。
女人身段很窈窕,年紀大概在三十歲左右。
但皮膚卻很白,一看就是養尊處優慣了的。
她的麵上雖然塗著厚厚的黑灰,但一雙眼睛卻非常明亮,有種屬於江南女子特有的溫婉感覺。
“嬸子,吃飯了。”
徐子舒送上破瓢,女人的目光下意識的落在了其中的糊糊上,喉結忍不住滾動了一下。
“還是不用了吧,徐小哥,糧食難得,你還帶著妹妹兄弟,你我不過是素昧平生,先前的一飯之恩,我們母女謹記在心,不必費心在與我們送吃食。”
女子說著,下意識的想要拒絕。
“無妨,炊餅罷了,登不得大雅之堂。”
“都是逃難的,能幫一把就幫一把,何況崔嬸嬸不也是答應了我,待到進城時候讓我們兄妹三人入良籍,怎麼著也能還了這一飯之恩。”
徐子舒沒有藏著掖著,他一點也不確定眼前這個名叫崔謹言的女人是否能夠做到先前的承諾,但既然幫了,就索性幫到底。
徐子舒並沒有抱有多大的期待。
“這......”
崔謹言有些遲疑,不過恰是這時候,肚子卻叫了一下。
想來是大戶人家出身,崔謹言臉皮薄,哪怕是臉上塗著厚厚的黑灰,徐子舒也能感覺到崔謹言臉皮紅了一下。
她下意識的就要接過。
“娘,我不要吃炊餅,我要吃芙蓉糕,我要吃糖炒栗子,我還要喝瓊仙娘。”
“這脆餅就不是人吃的玩意,我們又不是下人憑啥子要吃這些糟踐玩意,怕是喂豬豬都不願意吃,娘,我要吃芙蓉糕。”
崔謹言身後探出一個小腦袋瓜來,看年紀和徐子舒差不多大。
不過和這一群逃荒的人相比,這姑娘無疑臉皮要白嫩幾分,而瞧見她手中的帕子顯然是擦掉了臉上的黑灰。
此刻,她正不依不饒的大叫,險些踹翻了徐子舒手中的破瓢。
壞了。
這姑娘聲音一起,徐子舒就知道要壞事兒。
果不其然,
她聲音才落下,周圍頓時傳來一陣不懷好意的目光。
逃難途中,連樹皮野草都被啃食的幹幹淨淨,連走了幾百裏的路,其他的流民又不像是徐子舒早有準備,差點就要鬧到易子而食的地步。
而眼下,徐子舒捧著熱騰騰的糊糊,而這個節骨眼上,比什麼金銀珠寶都要有吸引力。
更主要的是。
“吃的,他們有吃的,好香的炊餅糊糊。”
“小娘子也不錯,細皮嫩肉,比花街上的花娘還好看,哥幾個,要不要進城前先打個樁,這荒山野嶺的,死了也沒人知道。”
“這小娘子不錯,身旁那個女的怕是更好,起先還沒注意,沒料到我們中間還藏著天仙呐。”
“還不動手,到了望州城,你們還能碰到這麼好的女人?”
三言兩語間,流民們便站起來朝著驢車走,這群餓極了眼的饑民怕是早就抱著要在餓死前爽一把的主意,一個個眼珠子都冒著綠光。
騷亂越來越大,本就是城裏的閑漢居多,逃難中更是沒了王法。
崔謹言花容失色,下意識的就要把女兒護在懷中。
“你們找死,我爹爹是望州城縣丞,你們要是不想死,就離我們遠點。”
那個不知好歹的小姑娘也知道自己闖了禍,眼瞧著這群饑民發了瘋是的朝著她湧過來,頓時眼淚吧嗒吧嗒的往地上掉,還要伸手去把黑灰往臉上摸。
可現在有什麼用?
“縣丞,狗屁縣丞,狗官,都是狗官。”
“老子玩的就是縣丞的女兒,媽的,早死早超生,不死萬萬年,爺爺要餓死,管你他,媽是縣丞還是府尊?”
流民們叫囂著就要朝著驢車衝過來,幾乎不難想象接下來的畫麵。
徐子舒也是被姑娘這個蠢勁兒給鎮住了。
媽的,都什麼時候了還來添亂。
眼瞧著一個離驢車最近的流民就要抓在了崔謹言的胳膊上,徐子舒猛一咬牙,直接從懷中一抽,隨即猛然砍下。
鮮血噴了出來。
藏在徐子舒懷中的是一把柴刀。
“我看誰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