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春,涼風中帶著一絲桃花枝丫的香氣。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沈錦棠端著紅漆木托盤推開了厚重的屋門,纖細柔香的手腕下係著兩條紅色的飄帶,春衫內的大紅色兜衣若隱若現。
她輕咬貝齒,頗有些為難的地走到案前,凝眸打量了一眼桌案後坐著的清朗俊逸的男子,壓低了嗓子嬌嬌柔柔地喚了一聲:“阿兄。”
案後的年輕郎君一身寢衣,發絲隨意的散在腦後,隻別著一根玉簪,手裏拿著一本治國策,眼都不抬一下。
“你來做什麼。”
沈錦棠將手裏的托盤放下,細長的手指端起托盤裏的一碗參湯放在桌上,跪坐在案邊。
“阿兄今日在書院讀書辛苦,如今回來府中仍舊廢寢忘食,錦棠想著給阿兄送一碗參湯來。”
沈瑾修睨了一眼沈錦棠,仿佛透過她這一身皮肉將她所有心思都給看穿了。
“何事?”
沈錦棠渾身一震。
心裏百轉千回,到底還是咬緊牙關,大著膽子挪到了沈瑾修的身邊跪坐著,仰著脖子,一雙黑溜溜的眼珠一轉,宛如一對黑珍珠熠熠生輝,讓人不由心生憐愛。
“阿兄,錦棠不願嫁人。”
見沈瑾修不說話。
她大著膽子攀附上沈瑾修的脖頸,微微支起身子,想要送上自己的雙唇。
沈瑾修微微偏頭,眼裏不帶一絲感情:“你逾矩了。”
沈錦棠落了空,臉上燥熱的厲害,後退了些,拉開距離。
抬眼看向人人口中少年英才的沈瑾修,眼裏晦暗不明:“為何?”
“你分明知道我嫁不得他!”
沈錦棠心裏委屈。
今日正廳時,家中有意讓她與宋家郎君結親,還約了明日在踏春宴上相看。
沈家是候府門第,一言九鼎,沈家和宋家本就有結親之約,如今更是與宋家商議過人選,斷不會突然毀約。
何況宋家是國公府門第,高了候府一頭,這更是不能得罪。
而她這個名義上的沈家嫡出,少年天才沈瑾修的嫡妹定然是宋家首選。
“如何嫁不得。”沈瑾修聲音冰涼。
沈錦棠隻覺得眼眶發熱,想哭。
“沈瑾修!你難道要逼我向所有人說我不是沈錦棠嗎!”沈錦棠怒斥。
果然,清冷絕塵的沈瑾修變了臉色,手裏的治國策被重重的合上,眼神陰翳。
隻一眼,沈錦棠就忍不住心裏打鼓。
“你敢!”
“這是你欠她的,你必須還。”
“若我不呢?”沈錦棠不服輸的問。
“那就給她償命。”
沈瑾修聲音冰涼,不帶一絲感情。
沈錦棠渾身仿佛被人抽走了筋骨,無力的頹坐在地上。
四肢百骸都仿佛回到了那個雨夜。
徹骨的寒。
她和沈錦棠是幼年相識,而後一起入了大宅院當侍女,情同姐妹,都是自幼走失了的,不過她記得她的身世,可沈錦棠卻是記不住任何。
那日晴空萬裏,本該是好日子,主人出門上香,她們也跟著,結果遇了山匪。
人都死光了,而她們也一路被山匪追逐,逃命進了竹林裏,天色驟然一變,傾盆大雨,地上泥濘,她一個不留神摔倒,傷了腳,不得不原地等死。
她讓沈錦棠快走。
千鈞一發之際,沈錦棠將她藏在了泥坡之下,還將她身上唯一的半塊玉佩遞給了她。
“阿月,活下去,幫我找到我的家人,告訴她們,我很想她們。”
那天的雨很大,她害怕極了。
等著山匪走遠,四處隻有嘈雜的雨聲。
她拚命爬到官道上去,想要求救。
結果就遇到了南下的沈瑾修。
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眼裏沒有起伏的看著她求救,不打算動,冷漠的可怕,卻在看見那半塊玉佩的時候慌了神,下馬搶過她的玉佩。
“錦…棠?”
那一日起,她成了上京候府沈家的沈錦棠。
回了沈家她才知道為何她一路上如何解釋沈瑾修都要一口咬定她就是錦棠。
因為沈家二房早些年丟了女兒,沈家二房大娘子相思成疾,鬱鬱寡歡,久病不得治,一病就是十二年,彌留之際,沈錦棠回來了。
將二房大娘子林氏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而她也被沈瑾修拿她對沈錦棠為就她而死的愧疚留了下來。
沈錦棠的屍身遍尋不得,而她一待就是兩年。
沈錦棠三歲走失,十五歲被找回,如今正好十七。
思緒回籠。
沈錦棠看向沈瑾修:“你說過,隻要大娘子的病好,我就可以離開,如今已經大好,我為何不能走?”
“因為你的命是錦棠的!”
沈瑾修冷冷的看向沈錦棠,猶如三尺寒冰:“還有,你該喚母親。”
“可你分明知道宋家郎君一直記掛著的是錦棠,不是我,這麼做是騙他!”
“那又如何,你隻需要做好你的本分就好,我不介意你一輩子享受榮華富貴,前提是你必須以錦棠的身份,否則,你也沒必要活著。”
“滾出去,別讓我說第二次。”
沈錦棠心口一疼。
她欠沈錦棠一條命,她該還。
撐著地麵的手收緊又鬆開。
“我知道了。”
灰溜溜的從地上爬起來,狼狽不堪。
她以為這兩年的兢兢業業和真誠以待會讓沈瑾修對她好些,卻是她一廂情願的多想。
沈錦棠站定了身子。
“錦棠告退。”
“等等。”沈瑾修毫無感情道。
沈錦棠微動,等著他的下文。
“去你院子裏站著,好好想想你到底該如何。”
“是,阿兄。”
出了屋,合上門。
外麵的風涼的厲害,結了一層寒霜。
沈錦棠不由攏了攏衣裳,朝著自己的院子而去。
候府是大房襲承爵位,二房的二爺,也就是沈錦棠的父親,自從女兒走失後就無心朝政,如今是個閑散的,做做生意打發。
二房一脈,都指著沈瑾修這個出息的。
二房在西苑,大房住東苑。
她的院子和沈瑾修的相鄰。
站在院子裏的身影單薄,夜色彌漫,孤寂清冷。
等到天色微微亮。
沈錦棠才緩緩睜開眼,她竟然在院子裏睡了一整夜。
拖著疲倦沉重的身體往屋裏走。
若是嫁了人,她便不能這麼自由,也再無法尋她的阿弟。
沈錦棠習以為常的將塌上的被子弄亂,然後坐在梳妝台前等著貼身侍女宋水進來洗漱。
看來,躲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