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之中,遲安不知道的是,還有一雙眼睛在暗中注視著他。
那便是躲在一處帷帳之後,在輕紗的掩映之下俯瞰著整個會場的蘭雪如。
“雪如,你可想好了?這婚約一毀,恐怕在整個未央城,你和那遲安都要淪為談資了啊......”
一旁正在歎氣的,正是蘭雪如之父,當朝戶部尚書,蘭懷璧。
“父親,女兒心意已決。”
蘭雪如麵無表情,看著人群中那個被兩個紅衣侍女跟隨著的身影。
“這遲安雖生的一表人才,卻整日吃喝玩樂,完全沒有遲叔叔的英雄氣節,莫說是保家衛國,就連這份家業恐怕都守不住。”
蘭雪如並沒有提及前些日子為遲安墊付嫖資的事情。
對這位大家閨秀而言,這種事情實在是有些難以啟齒。
“唉......也罷,待為父先觀察一二,若是那小子在喪父之後還是不成器,那便依了雪如吧。”
蘭懷璧雖在朝堂之上剛正不阿,但這個唯一的女兒卻是他最大的軟肋。
這是他的心頭肉。
他也知道,自己的女兒雖是個女子,但見識卻遠勝過這大奉的大部分男兒。
而她所想,要嫁就嫁與一位報效天下的少年英傑。
蘭懷璧心中對遲瑞這位至交好友的愧疚,卻還是難以消弭。
於是,蘭懷璧還是寄希望於這位曾經的花花公子,能在父親新喪時有所改變。
所以和自己的女兒一樣,他的目光也在緊盯著那個身影。
“各位未央城青年才俊,花魁詞會現在開始!”
管事的一聲吆喝,剛才還人聲鼎沸的會場,立刻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台上。
因為這屆花魁詞會,除了與往年一般的鬥詞之外,還在開場時增加了一個環節。
那便是尋覓酒中仙!
實在是這幾日酒中仙的半闕詞在未央城流傳太廣,所有人都牟足了期待,渴望能一睹這三首佳作能成完璧。
甚至詞會籌了五萬兩銀子,懸賞三首詞的續作!
此時,遲安前些日子“抄來”的三首詞的上片,都已經被謄在了灑金幅卷上,高高地掛在了台上。
仿佛是打扮得光彩照人,等待著其真正的主人。
管事的剛一宣布續詞可以開始,便已經有人爭先恐後上前接續。
這一點遲安也是想到了。
畢竟,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雖然這些人的才學,對於這種曠古佳作來說,完全是狗尾續貂。
但是如果真的撞上大運,那可是一夜之間名震未央!
隻是,群眾雖然續不上,但眼光卻是雪亮的。
雖然說,有不少續詞之人卻是算是胸中有些墨水,續得頗有三分文采......
但終究還是缺了神韻。
“要我看,那酒中仙能寫出如此靈性的佳作,絕對不是什麼凡俗人等,或許都不屑於來這種場合!”
“呸,這可是五萬兩銀子!就算是神仙,也不至於眼睛都不眨的吧......”
“此等大才之人的心思,又怎是你我能窺探的......哎你們看,那遲安怎麼上去了?”
一眾豪門子弟正議論間,卻見遲安一副擁有成竹的樣子,緩緩踱步到了台上。
這一幕,令眾人不由得忍俊不禁。
這遲安花天酒地又好出洋相的名聲早就在未央城中傳遍。
哪裏有人會把他和那酒中仙聯係在一起!
就連帷帳後的蘭家父女,還有隱藏在人群中的女官裴紫英,都各自眉頭微皺。
這二世祖馬上就要落魄了,還來搗什麼亂?
“各位!”遲安清了清嗓子,對明顯的噓聲視若無睹,“既然贗品終究逃不過大家的慧眼,那我酒中仙,就隻能獻醜了!”
刹那間,周圍便是落針可聞!
但片刻之後,便爆發出了哄堂的笑聲!
“我說遲公子,這裏可不是您胡鬧的地方。”
管事附耳上去,雖語氣平和,但是很顯然充滿了警告的意味。
即便是遲安的地位,在不能在這裏隨意造次。
得罪了天下士人是什麼後果?
恐怕就算當今聖上,也承受不起!
“是金是土,來一試便知!”
遲安微微一笑,徑自走向了台子的正中央!
花燈的映照下,看客們不屑的笑容,遲安盡收眼底。
或許這麼多人,真正帶著欣賞的善意看著自己的,就隻有霍竹栗芊兩人了。
“我說,遲公子,這裏真的不是您能隨便來表現的地方。”
就在這時,那黃萬三仿佛早有預謀地出現在了遲安的身邊。
“我若是說,我來,就有把握呢?”
遲安的笑容越是從容,在黃萬三的眼裏,顯得越是可笑。
“遲公子倒是想那日酒局時一般大言不慚了。”
黃萬三滿眼不屑,在他眼中,遲安就是個不可理喻的傻子。
“若是我沒有大言不慚,又當如何?”
“若真如此,那十萬賭債,便作罷!
但如果遲公子沒辦法給在場眾人一個交代......
非但明日便要搬出將軍府,這賭債,也要翻倍!”
黃萬三故意扯著嗓子喊,令不少人都聽到。
遲安明白,這是在逼著自己入局!
黃家的意圖自然是昭然若揭。
無非是讓自己騎虎難下,不得不答應了這挑釁,從而徹底萬劫不複,將家業全部敗與黃家。
並且,從今以後,自己在這未央城中也再無立足之力。
可是,這黃萬三,顯然是天真了。
“那便拭目以待!”
說著,遲安接下了這挑釁,在黃萬三不屑的笑容下,走回了台中央。
遲安並沒有被這種意料之中的狀況擾亂神智,而是直接伸手指向了一副長卷。
那正是上片的雨霖鈴,也是那夜詹雲仙唱出來的,最令人稱道的殘篇!
遲安並沒有廢話,而是直接吟誦了起來。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一瞬間,眾人的表情都仿若定格了一般。
所有人都呆若木雞,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台上。
就仿佛家裏的公雞生蛋了一般。
隻有霍竹栗芊兩人,帶著得意洋洋的笑容看著眾人的反應。
栗芊還對著遲安露出一個頑皮的笑。
隻是遲安並沒有露出笑容。
他已經沉浸在了這淒淒切切的詞中。
也正是遲安的如此反應,更加讓這詞變得悲涼動人。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這最後兩句,更是點睛之筆!
尤其是襯著這良辰好景的燈會。
在場眾人,無不因詞而動。
想到了在這繁弦急管的時候,誰人心中沒有暗藏的離愁別緒?
而在所有人眼中,這遲安又何嘗不是如此?
帷帳後,蘭雪如更是美目圓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