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回到家的時候比平時要晚一些。謝氏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在做事,隻是呆呆地坐在院子裏,聽見她回來的聲音,抬頭看了一眼也不說話。
“娘,我有個事情要告訴你......”
話還沒說完,謝氏道:“你先聽我說。”
無雙:“?”
謝氏輕聲道:“今日那邊有人送信過來,七日後就要送你去京城參加選秀了。明日會有繡娘來給你量體裁衣,也會有嬤嬤來分說規矩。”
“嗯,這個我知道,”無雙倒並不在意這個,“母親,你聽我說。”
謝氏兩眼無神地望向女兒。無雙深吸了一口氣,握住她的手。那雙手又是冰涼的了,粗糙的手掌帶著無數裂口,與她自己柔軟的小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麼多年再苦再累的時候,謝氏都沒有讓她幹過一點活。
“我一定會在京城出人頭地。你要活到我找人回來接你那天。”
謝氏身子一顫。
“我其實不知道你與父親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又或者佟姨娘做過什麼。以後我會查清楚,可能會需要一些時間。可能我就算查到了那些,把證據甩在他們麵前,父親和你之間的感情也不一定能彌合。就算那樣也沒有關係。”
“你還有我這個女兒。如果其他人都不可依靠,你就依靠我。”
“我會變得非常強大,我來保護你。”
很快到了出發的那天。
無雙沒有什麼可帶的行李,她最重要的財產就是她本人尤其是腦袋部分。佟氏派來的人問她想添幾個丫頭,無雙說隨便。
因為她一個都沒有。唯一信得過的青兒被她留下來了,五楓齋那邊她給掌櫃說過以後每個月的分成交給青兒,並且寫出了她確保能用的菜譜,作為交換讓五楓齋時時給她傳信。手上還剩的幾百兩銀子也被她分開藏在屋裏各處,另外有五十兩給青兒,如果有什麼不測她就可以拿著錢出去找大夫之類的救急。還有每天必須喝幾大碗牛奶,如果沒有牛奶就喝豆漿。
最後她甚至教了青兒和謝氏海姆立克急救法和催吐法,希望沒有她在身邊的時候,這倆能保護好自己。
謝氏是從她離開前五天就開始坐立不安,給她收拾了盡可能多的內衣鞋襪,就是怕佟氏在貼身的衣物上搞鬼讓她生病。兩母女互相擔心到睡不著,雙雙頂著熊貓眼。
跑路的前一天晚上,無雙擠在母親的床上,和她說了很久的話。兩個人眼睛都是通紅的。
而那一天最終還是到來了。
無雙扛著個巨大的包袱獨自一人往前院走——馬車停在那裏。青兒哭得泣不成聲,謝氏安靜地倚在門邊像一棵枯死的老樹。
一個矮胖的丫環過來接過她手中的包袱:“二小姐好,奴婢玉橙,今日起奴婢就是您的貼身丫環了。”
無雙沉默地點點頭,兩人往前走,剛過拐角,後邊爆發出一聲恐怖的哭號。
然後是一股沛然莫禦的力量將她擁進撲過來的母親的懷抱裏。謝氏的哭聲響起在耳邊,滾燙的眼淚滴進她的脖子裏。
相比起哭聲那似乎更像是動物的哀嚎,像是失去幼子的母獸在夜裏一遍一遍嗥叫,悲淒而恐怖,任何人一輩子隻要聽過一次就不可能忘記。
無雙任由她抱著,最後是青兒分開了她們倆。
“夫人,小姐要去了。”她抽噎著說。
謝氏癱坐在地上,她的臉由於極度的悲痛扭曲著,眼淚鼻涕流進無聲張著的嘴裏,她的喉嚨已經嘶啞了,但她的眼睛還睜著,流著淚望著自己唯一的女兒。
玉橙拿著包裹要走,但無雙往回邁了一步,單膝跪在母親麵前。
“娘,告訴我你的真名吧,讓我知道你的名字好不好?謝隻是你的姓,你的名字是什麼?”
她重複了好幾遍謝氏才回答她。那聲音近乎氣聲,無雙要把耳朵貼著她的嘴才能聽清。
謝氏說,她叫謝婉君。
“婉轉的婉,君子的君,是嗎?”無雙重複了一遍,謝氏點點頭。
“好,”她深深地望了母親一眼,“你等我。”
“你一定要等我!”
說完,她轉身離開。
這次,沒有事物再讓她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