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寺內,香客人山人海,空氣都是高濃度的香火味。
功德殿內的一個敲木魚的光頭和尚,一口香火味入肚,嗆得他直打噴嚏。
東山寺的名氣在江北城,乃至整個江北郡地段都有極高的名譽,誠心向佛之人必來的一個寺院。
殿旁,一名身披赤色袈裟的老和尚坐於蒲團之上,雙眼微閉,兩道白眉長至八寸,垂在飽滿的耳垂旁,神態自若。
老和尚口念佛語,儼然一副得道高僧模樣。
老和尚法號弘德,東山寺的住持。
弘德睜開眼了,沉聲道:“我佛慈悲,孫施主日行善事,必得善果,我佛普度天下人,自當眾生平等。”
弘德跟前跪著一對母女,正是孫寡婦和小小。
孫寡婦三十來歲,骨相長得清秀。
隻是平日勞作於風吹日曬,加之攤上克夫遭遇,臉上多少有些歲月人生摧殘留下的傷痕。
孫寡婦祈禱說道:“苦主愚鈍,還請方丈大師解惑。”
弘德道:“香火案,萬人香,這是我佛對孫施主的一番考驗,孫施主卻要急於求成,變賣家中產業贖罪,實屬不該。”
“啊?”
孫寡婦如遭晴天霹靂!
昨日,她細數了家中財物,離一座香火案隻差二兩銀子。
她對街坊口中的‘克夫’二字極為恐懼!急著變賣家中財物,將出嫁的一枚銀簪子和一對銀手鐲當了出去,終於湊夠銀兩。
今日上山捐香火案,錢換來了一座香火案。
心誠之意天地可鑒,弘德方丈卻說不該如此。
弘德方丈察言觀色,又道:“見施主心誠,還有挽救的機緣。”
孫寡婦如見救命稻草,急忙求道:“大師救救我吧!”
弘德老態龍鐘,儼然一副正義麵孔,從容地道:“機緣自會來,隻待有緣人。”
孫寡婦旁邊還站著個老婦人,這老婦人是街坊的周大娘。
她當即說道:“小小他娘,正是關鍵時候,佛祖在考驗你呢,你卻心急了。
東山寺有一條新的二丈寬的佛門檻,隻需十兩香火錢,捐了門檻,供千人踩,萬人蹋,就能破除你的業障。”
孫寡婦無助地看了周大娘一眼,她早就忘了自己身無分文,隻想著回歸正常的生活。
她急切地問道:“大娘,此話當真?”
周大娘點頭:“自是當然,辦成了這事,我回去告訴街坊鄰居,他們自然不會再說你甚麼了,我佛慈悲,佛祖和弘德大師都為你破了業障,就沒有克夫克女的說法。”
孫寡婦心中沉思,她心動了。
周大娘在江北城西的街坊裏頗有名譽,弘德大師也這麼說了,這事可成!
自己真不該!
孫寡婦扇了自己一巴掌,若非太著急了,哪會這般下場。
“娘親......哇......”
小小見狀,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弘德大師淡淡一笑:“孫施主,周大娘便是你的有緣人,你自當好好考慮。”
言罷,弘德大師便起身來。
卻也在這時,他察覺到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探視著整個大殿。
這股神秘力量最終落在了他身上。
弘德大師抬眼看去,見這殿門前站著一名衣著破舊,雙眼緊閉的男子。
不,準確說是個瞎子乞丐。
瞎子沒有走進殿內,就站在門外看著。
弘德大師沒有理會,自顧進了殿室去。
顯是讓孫寡婦好好考慮。
“功德殿,敲木魚的聲音,積攢功德?”
瞎子喃喃自道,順著門外台階坐了下來。
功德殿內室中。
弘德進入一間房間,從容的體態卸了去,神態極為謹慎。
“出來!”
室內的一處布簾下,走出一名瘸腿和尚。
瘸腿和尚長得消瘦,鼠目獐頭,目光陰狠,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瘸腿和尚不滿地道:“師兄,你行事還是囉嗦!”
弘德罵道:“糊塗!我行走江湖四十餘載,靠的就是謹慎,孩童死在寺裏,我怎麼辦!”
瘸腿和尚不厭煩地撇過頭去,道:“行行行,謹慎了幾十年,咱們還不是躲在這江北之地!”
弘德默而不語。
目光落在瘸腿和尚的一條瘸腿上,道:“收到消息,錦衣衛來了,你事成後要馬上離開。”
這瘸腿和尚正是布袋和尚。
他瘸腿不是練功走火入魔,而是被錦衣衛的高手所傷。
布袋和尚登時急了,怒道:“我遲早殺了那個臭女人!”
說完,他話鋒一轉,道:“師兄,我需要盡快修複功力!那個孩子我要定了。”
布袋和尚所謂的恢複功力,無非是奪取孩童心臟進行煉化,吸食精血修複腿疾。
孫寡婦的女兒小小,自然成了他的目標。
弘德咬了咬牙,道:“行了,處理幹淨了就趕緊滾。”
布袋和尚嘿嘿一笑,道:“師兄這話說的,你掙錢,我殺人,我們都是為少主做事。”
言畢,他漸漸退去。
弘德輕哼一聲,整理了一下衣物,走了出來。
功德殿內,敲木魚的聲音不絕於耳,香客上香後,很自覺地掏出銅板扔進功德箱。
看到這一幕,弘德不經意間露出一絲得意之色。
但很快,他的笑容戛然而止,因為他注意到門外那個瞎子。
不知為什麼,他總感覺這瞎子有種壓迫感。
難道是錯覺?
一定是錯覺。
弘德坐回蒲團上,看了孫寡婦一眼,道:“孫施主,想通了?”
孫寡婦根本沒有思考,在弘德剛剛離去的時候,她就決定了。
“弘德大師,我聽佛祖的感召。”
弘德心滿意足地笑了笑。
也在這時,一陣腳步聲臨近。
一個瞎子,拄著拐杖走進來了。
“哎,賣藝瞎子,你怎麼來了。”
周大娘一聲驚呼。
瞎子步履緩慢地來到眾人麵前。
小小見了瞎子就不哭了,站起身拉著瞎子的衣角,問道:“長生大哥哥,你也是來捐香火案嘛?”
陸長生微微一笑,他雖眼瞎,但心裏跟明鏡似得。
陸長生道:“我來找大師解惑。”
眾人齊頭看來。
弘德大師微微挑眉,行了一記佛禮,麵色從容道:“這位施主命運坎坷,我佛慈悲,願聞其詳。”
陸長生道:“佛說錢財是醃臢之物,孫大嫂誠歸佛家,佛又說機緣未到,又要捐門檻贖罪?佛當錢財是醃臢,一條門檻開價卻是十兩,我當真是不解。”
陸長生話鋒一轉:“亦或是說,佛說非佛說,隻是大師你的一言之辭罷了。”
弘德大師眉頭一挑,這是個耐人尋味的舉動,但很快就消逝而去。
瞎子在找茬!
弘德大師道:“施主此言差矣,芸芸眾生,皆為因果,犯下的罪,自當有因果報應。”
陸長生笑道:“因果報應隻能用錢解決?”
弘德大師的嘴角狠狠抽動了一下。
陸長生笑了。
從進門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幾人的談話。
捐香火案,供萬人香就讓別人傾家蕩產。
現在又要捐門檻。
一條門檻成本不過幾十文錢,這妥妥的借著佛祖的名號斂財。
他也知道了弘德在內室裏的談話。
雖然他不知道弘德與誰交流,但知道這禿頭根本不是純正的佛門中人!
而且,不僅是斂財這麼簡單。
周大娘察覺不對,就道:“瞎子,這裏沒你的事,你起個甚麼勁,找個地方拉你的二胡去。”
陸長生笑了,道:“孫大嫂的丈夫去世後,你是第一個說她克夫命,你到處宣揚這件事,也是你領她來東山寺,看樣子,因果出自你這裏,而非前世。”
周大娘臉色鐵青了起來,像是被揭穿了甚麼。
陸長生走到孫寡婦跟前,道:“孫大嫂,你我皆是苦命人,信佛不如信自己,莫要被人迷了心智。”
孫寡婦怔了一下。
她是聽不進去的。
陸長生知道也無法說動她,孫寡婦陷入太深了。
洗腦洗的徹底......
陸長生自顧離去,隻留下遲疑的眾人。
周大娘輕哼一聲:“臭瞎子不僅眼瞎,還嘴臭!”
弘德一臉正義凜然模樣,他暗中嗤笑。
一個瞎子的話誰信?
他可是這方圓千裏,受人尊敬的得道高僧。
寺廟門外,人擠人。
陸長生拄著拐杖走到殿門口,一男子迎麵撲來。
正是李二。
李二拍著陸長生的肩膀,麵色謹慎地道:“有消息了,布袋和尚就藏在東山寺!”
陸長生神態自若,道:“嗯,我感知到他的存在了。”
“哦?”
李二一臉驚駭。
陸長生當即將剛才聽到的事告訴他。
李二驚訝極了!
李二吃驚道:“怎麼可能,弘德法師在江北城有極高的名譽,他怎麼會......”
陸長生道:“是人是鬼,一試便知。”
李二猛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