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慣例,八月以後,每日議政是巳時開始,一般皇帝陛下早上卯時正點就要起床,梳洗更衣,再吃點兒東西,看看諸位皇子的情況,活動活動身體,看看公文奏報,和議政所當值的大學士們聊一聊,就到了點兒了。
因此皇子公主若要問安問省,一般都在辰時以前,趕著皇帝陛下去往議政所小書房前的時間,以免打擾了朝政。
這麼多年來,皇帝陛下從未因任何原因推遲朝政,即便是他自己生病的日子也一樣。
他做到了躺在病床上,抬也要抬到議政所,即便做不了裁決,也要瞪著底下的大臣們議政。
勤政,又有很強的掌控欲。
還好皇帝陛下不是無道昏君,勤政有益無害,在他的時代,整個國家還算平穩,有天災人禍帶起來的動蕩,影響有限,問題不大。
看看這位皇帝陛下,再看看蜀王,難免起虎父焉得有犬子的感慨。
巫明麗記得上輩子晚年,已經流民成災,民亂四起。
巫明麗不信什麼“刁民難惹”,不過是蜀王無德,官逼民反罷了。
虧得她死的早,兩眼一閉,哪管洪水滔天。
從玉芷宮到甘露殿,要跨過兩道宮門,穿過幾乎半個東西向的宮廷,大約是四裏路。
這一段路介於外朝和內廷之間,非皇帝親賜,不可乘車坐輦,即便是皇帝的親子,也隻能自己走過去。
還好八月十七的天氣已經涼了下來,縱然身體不適,但有李琚牽著她的手,又有宮女攙扶,有華蓋遮陰,走下來倒也不算太難。
隻除了頂著一頭金玉珠翠,脖子疼。
再過兩年,十八皇子娶妻是在五月,恰逢京城氣候異常,五月裏熱得火爐一般,十八皇子妃拜謁了帝後,回到玉芷宮就中暑病倒,休養了三個多月。
她還是趕上了好時候的。
如此行到甘露宮,已經是卯時正點。
皇帝陛下正在與皇後聊天,底下已有吳王、忠勇王、蜀王等好位王爺並王妃在座,還有幾個高位嬪妃,坐在皇後這一側小心奉承。
直到巫明麗與李琚由內侍引入堂前,裏頭議論、談笑的聲音才停住了。
內侍引夫妻二人往帝後前跪拜行禮,巫明麗口稱“妾巫氏女,慶,蒙天恩不棄,侍奉陛下(殿下)膝下,妾惶恐,請陛下(殿下)教誨。”
都是套路謙辭,真正的大禮在拜宗廟時就已經完成了。
帝後看著巫明麗,儀態端方麵色紅潤,小小年紀,舉止老成卻又自然,均十分滿意。
昨天見她是晚上,看著像一塊被綢子包裹的美玉,可是紅燭黃月,脂膩粉融,不真切。
今兒天光大明,巫明麗並無十分妝飾,且在眾目睽睽之下,一點兒瑕疵都會放大無數倍。
然而被大家這麼端詳,她看起來還是很好的女子。
帝後就很滿意了。
皇帝命設座,這一次仔細問了問巫明麗素日喜歡看什麼書,治的哪一家學等等。
巫明麗上輩子也被問過,不過是在賜婚前——她一個側妃哪有資格“大婚”?就更談不上婚後來拜謁公婆了!
當時她為了能入蜀王府,都是按蜀王的喜好說的。蜀王對外宣稱自己治理學,巫明麗就說自己讀的朱子程子,蜀王喜歡司馬光,巫明麗讀的就是《通鑒》。
這一次,巫明麗張口就來:“妾學的是《詩》,隻會讀,不會作,也讀《宋詞》。倒是寫過幾篇仰慕杜工部和辛稼軒的文字。班門弄斧,貽笑大方了。”
皇帝陛下自己也好詩詞,他最喜的是陶潛、白樂天和柳永。不過詩文上是這樣的,有最喜歡,就有第二喜歡,很難有個什麼討厭或者不喜的——那都是千百年傳頌的玉言金句,天假文豪之手作成,哪裏輪得到後麵的人批駁。
皇帝陛下吩咐內侍說:“將吳岩先生注的杜工部和辛稼軒詞二部,與十六媳婦送一套去。”
這就意味著說皇帝陛下很喜歡這個兒媳了,不然不會額外加賜這般私人的東西。
巫明麗起身謝恩,皇帝陛下笑嗬嗬叫起,又看旁邊傻樂的十六皇子,想到他的功課做得不堪入目,麵色一變,道:“難為你娘給你挑了個懂事的媳婦,不準欺負人家,好好聽你王妃的話,聽到了嗎?”
十六皇子“哎哎”應著,也起身,順杆子往上爬地感謝皇後賜了個好媳婦。
“姑娘家都是好的,不過合得來合不來的區別。你們百年好合,那很好嘛。”皇後也高興,吩咐自己的大宮女說:“讓王姑把賜給皇子妃的東西送去玉芷宮。”
底下人準備了三份賞賜,分別是重賞、慣例舊製的賞賜和介於二者之間的,分別由不同的媽媽收著,王嬤嬤收著的就是重賞的那一份。
徐媽媽聽到這兒,一直放不下的心終於放下。
帝後的第一印象好,將來就好。
上午的見父母一關,不到辰時就結束了,皇帝陛下絕不會為了一個兒子娶妻的事耽誤朝政,到了點就走了。
剩下皇後和一眾女眷,當著幾位成年王爺的麵,又是公開社交場合,大家說話都很含蓄,聊是了不起來的,皇後囑咐巫明麗幾句,讓她沒事來說說話,和十六皇子好生過日子,也就讓散了。
皇後還管著宮務,繁忙程度不下於皇帝陛下,了結這一件事,還有幾十上百件排著隊。
巫明麗於是與李琚告辭出來,仍是一步一步走回玉芷宮。
帝後的賞賜也送到了,但是巫明麗顧不上看,她進了後院的門,就往榻上坐了,催徐媽媽趕緊與她換首飾。
一頭珠翠,總有二十斤,加上巫明麗自己的頭發又多又長,拽著她頭皮都疼,拆了頭飾,重新梳了家常的雲髻,首飾隻留極輕的掐絲花兒,巫明麗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李琚呆頭鵝似的,亦步亦趨跟在她後麵,覺得新鮮,從沒哪個女人會在他跟前這般放縱、自在,也沒哪個女人會在他跟前露出不修邊幅的慵懶的一麵。
沒見過,又好看,所以新鮮。
巫明麗歇了一會兒,催徐媽媽打水來卸妝,順便洗了手腳,然後用香潤水滑的梔子膏將麵、頸、手、足都細細地抹了一遍。
俗話說一白遮百醜,巫明麗長得不醜,還冰肌玉骨雪膚花神,最勝處是氣質風情而非五官,就算素麵朝天,也是別有一番風情,撩人極了。
李琚隻覺得喉嚨發緊。
他的眼神那麼灼人,巫明麗一早就發現了。
她斜倚在貴妃榻上,讓徐媽媽帶人去清點財物,做幾個賬本子,晚上拿來給她看。
一邊打發徐媽媽辦差,巫明麗一邊悄悄用腳背蹭了蹭李琚的小腿。
微紅的足尖沒有塗蔻丹,晶瑩剔透,倒是腳踝上係著一根紅繩,襯著一雙修長白皙的腳像冬雪下的嫩筍。
李琚一把捉住她的膝彎,稍一用力就把她抱起來貼在自己身上,往裏頭床上走。
巫明麗不像那些正派的女夫子大夫人,要勸什麼白日不得XX,又是什麼君子忍性,她像個沒有骨頭的妖精似的,纏著李琚的肩背,用指尖輕輕劃拉李琚的下巴、耳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