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皇帝嘴角再次浮上笑意，一雙幽深的眸子看上去深不可測：“你卻不知，朕也是個倔性子，偏喜歡冒天下之大不韙，今日，朕亦偏要冒卿之大不韙！”說罷，他抬起頭看向帳外：“吳永連，宣翰林侍詔入帳，朕要擬旨！”

離離原野之上，楚瑾瑜正同安子陌一處，共同沉默的飲著草原上特有的烈酒，卻忽聞得皇帝宣見，心中驟然浮起不祥的預感，灌下最後一口酒，起身朝王帳走去。

安子陌依舊坐在原處，灌下了第二斛酒，任由那烈性十足的酒肆意灼燒著自己的五臟六腑，卻還不夠，他隻恨不得能在自己腹中點一把火，將那些烈酒燒個幹淨，將自己燒個幹淨！

溫暖的大帳之內，楚瑾瑜卻隻覺得渾身冰涼，聽著皇帝口中“寧貴人”三字，所有的心緒再一次被絕望所淹沒。而輕塵，一直背對著他站著，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可是，他將會親手寫下她的冊封詔書——寧貴人！

她是寧貴人，是皇上的人，不再是他的表妹，不再是他用盡心力去愛護的表妹！

楚瑾瑜幾乎慟到難以承受，可是在皇帝那素來高深莫測的微笑麵前，他無能為力。艱難地走到書桌之前，他僵硬的磨墨，如果這墨可以磨一輩子，他亦願意！隻要，她還是自己的表妹，隻要，她不屬於別人。

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帳外卻突然一陣簫聲響起來，驚破了這帳中寧靜。簫聲本就淒涼，在這樣一個夜裏，更叫人心生淒絕。

大帳之中，輕塵與楚瑾瑜皆心神恍惚，聽了簫聲亦隻覺得心下更加悲慟。而隻有皇帝側耳在聽，在聽清楚吹奏的曲子之後，嘴角劃過一絲冷笑。

南麵的小湖泊邊，蕭逸一襲月白色華服，朝著湖麵孑然而立，眼神之中全然不見往日的邪肆與放蕩，隻餘清晰可見的傷痛與淒然，伴隨著手中那隻洞簫流出的曲調，如能動人心魄。

遠遠地，一個女子的身影緩緩走了過來，在他身後站定，同樣看著粼粼的水麵，過了很久才輕歎道：“王爺......又想起姐姐了嗎？”

一曲畢，蕭逸放下手中的簫，臉上的哀傷轉瞬消失不見，再轉過身來，卻又是那個滿眼邪肆的風~流王爺：“莊妃娘娘似乎清閑得很。”

“其實，姐姐已經沒了這麼幾年，還能得到王爺心心念念的掛牽，也是極其有幸了。”兩個人似乎商量好一般的答非所問，各說各話，隻聽莊妃繼續道：“王爺這些年，視女子為玩物，府上姬妾隻怕都快趕上後宮了吧？”

蕭逸邪肆乖張的笑著，懶懶的撥弄著洞簫上的流蘇，並不答話。

“前些日子，似見王爺對那位輕塵姑娘有意，我原本還以為，她會成為王爺的王妃。”莊妃眼神淡淡的看著前方，“不想，竟與我姐姐是一般命運。”

聞言，蕭逸竟微微哼笑起來，揚眉看著她：“娘娘若是來此處緬懷家姐，那本王也不便打擾，娘娘請自便。”

莊妃不由的臉色微微一變：“王爺......”

“莊妃娘娘若當真清閑，不如——”他手中的簫突然指向王帳的方向，“朝那裏去尋自己想要的，豈不是更直截了當？”說罷，他最後看了一眼臉色極其難看的莊妃，意味深長的一笑，轉身便離開了此地。

王帳之中，楚瑾瑜顫抖著手寫完了朱諭，加蓋打印之後，忍痛遞到了皇帝麵前：“皇上。”

皇帝隻是淡淡瞥了一眼，微笑道：“有勞楚卿。”

言下之意，是他可以離開了。楚瑾瑜止不住身上的冷意，連最後再看她一眼的力氣都沒有，轉身跌跌撞撞的出了大帳。

輕塵始終背對著皇帝站在那裏，聽著楚瑾瑜離去的聲音，心中逐漸升起一絲絕望。隨即，皇帝雲淡風輕的聲音傳了過來：“寧貴人，不打算領旨麼？”

輕塵心中苦澀，隻願快點結束這一場漫長的折磨，轉過身接住皇帝遞過來的聖旨，不想他竟順勢欺身上前，將她拉進懷中，輕輕擁住了。

身子本能的一僵，輕塵偏著頭不去看他，無處安放的手卻微微有些顫抖。

皇帝緩緩低下頭去，貼在她耳側：“他親手為你寫的聖旨，你看也不看麼？”

他分明是成心！輕塵氣得臉色發紅，憤而轉過頭來，正對上他深不見底的目光，冷笑道：“原來皇上存的竟是這份心思！折磨自己的臣子，對皇上來說原來是一件樂事！”

“你又怎知此事對他是折磨，而非解脫？”他依舊保持著臉上淡淡的笑意。

輕塵呼吸一窒。她徹底的遠離，徹底的屬於另一個人，對他來說，會是解脫嗎？如果真是這樣，反之，為什麼當他另娶她人之後，她卻不得解脫？

皇帝看著她：“你是聰明的女子，應該會懂得朕的用心良苦。”說罷，他眼裏的笑意卻突然加深了。輕塵看不出其間蘊藏的真正情緒，可是卻知道，那裏藏了太多太多她看不到，也摸不透的心思，屬於皇帝的心思。

她陷在他的眼眸深處，回不過神來，可是他卻突然抬手托著她的下顎，薄唇微啟：“那不知，朕的寧貴人，可曾做好了侍寢的準備？”

時近子時，一個內監守候在大帳門口，還等待著皇帝就寢前的傳喚，可是一直守了將近一個時辰，也不見帳中有任何動靜，忍不住打起了瞌睡。又過了好些時候，突見吳永連走了過來，忙的打起精神：“師父，皇上今兒怎麼......”

“下去休息吧，不用侍奉了。”吳永連微微眯了眼，看著帳內忽明忽暗的燭火道。

“可是輕塵——”

“啪”的一聲，小內監話音未落，頭上已經重重挨了一下，隻聽得吳永連喝道：“作死麼？寧貴人的名號，如今也是你能直喚的？”

是夜，草原上的大胤人，幾乎沒有一個得以安眠。

第二日，烏孫國王邀了皇帝以及一眾大臣前去狩獵，女眷皆不得同行。輕塵疲累至極，正在單獨為她新搭建的大帳之中休息的時候，忽然聽見外間宮女的聲音：“莊妃娘娘來瞧寧貴人了。”

輕塵心中冷冷一笑，剛從榻上坐起來，便見到莊妃走了進來，笑意盈盈的看著自己：“給妹妹道喜了。”

輕塵微微一動，便覺得腿如同麻痹了一般，隻能坐在那裏：“給莊妃娘娘請安。奴婢身子不適，實在是起不來，請娘娘見諒。”

莊妃眼中微微含了一絲責怪看著她，嗔道：“妹妹如今身為貴人，怎麼還自稱奴婢？再說了，姐妹間又何需多禮。”她朝著輕塵有些蒼白的臉色看了看，捂嘴一笑，“莫非是皇上太不懂得憐香惜玉，瞧妹妹的臉色——”

輕塵聽不得這種話，原本就淡漠的臉色此時徹底冷了下去，也不接話，隻是抿了唇看著另一邊。

莊妃本欲與她玩笑一番，不想她竟給了個冷臉，尷尬的站在那裏。想她身為殿前大學士之女，自小養尊處優，入了宮亦是扶搖直上，短短一年便封了妃，幾時受過這般閑氣，此時越想越是不甘，微微冷哼道：“看來妹妹氣性大得很，這樣的臉色，是擺給誰看呢？”

“奴婢臉色向來如此，莊妃娘娘若是不喜見，大可以現在就離開。”輕塵淡淡瞥了她一眼，低頭擺弄著自己的手腕。

一句話，將莊妃臊得站不住腳。她向來教養甚好，此時也禁不住惱怒起來：“左右你不過是個貴人，也敢與本宮這樣說話！若是到了皇上麵前，豈不是隻會惹皇上生氣？今日本宮就代皇上教訓你一番！來人，掌嘴！”

又是教訓。這離上次她被杖責不過一月，此時竟又要被掌嘴，看來她與那宮中之人，確是八字不合，犯了煞。然而，輕塵心中卻半點煎熬也無，冷笑，甚至盼著那教訓快點來。

莊妃話音剛落，她身邊的李嬤嬤便走了進來，對上莊妃的眼神，再冷笑著看向輕塵：“你以為自己是什麼身份？連莊妃娘娘也敢頂撞？”語畢，一個極重極狠的耳光便落在了輕塵蒼白的臉上，霎時間，五個清晰的指印便顯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