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八月,桂花飄香。
天空高遠,一碧如洗,偶爾有成排的大雁展翅飛過。
池瑜靠坐在鋪著厚厚貂絨墊子的躺椅上,仰頭望著湛藍的天空。
她的身邊,圍著一群人。
是她的義子義女,還有孫輩的幾個孩子。
她這一輩子並未成親。
當年她父親升官,調任京城。
誰知趕路的途中遇到了泥石流,一家老少主仆幾十口皆殞命。
隻有她被兩位兄長在關鍵時刻拚了命的托起來,抱住了粗壯的樹枝,才幸免於難。
雖然也受了重傷,但好歹性命無虞。
被三日後得勝還朝的肖將軍所救,並把她平安送到了京城外祖家。
外祖母心肝肉的叫著,疼她疼的不得了。
表哥表姐也對她十分照顧。
尤其是表哥。
對她噓寒問暖,關懷備至。
她心裏很是感動。
隻是這種感動,無關乎情愛,所以當表哥對她表白時,她婉拒了。
她以為從此後,表哥不會再對她照顧有加了。
可誰知,表哥一如既往的對她好。
池瑜心裏很愧疚。
想著日後表哥成親的話,她一定要送一份大禮才行。
京城裏的店鋪寸土寸金,拿來做賀禮最合適不過了。
誰知第二天,她就在無意中聽到了表哥和外祖母的對話。
那一刻她才知道,那場泥石流並不是天災,而是人為。
也幸虧是人為,她才能有幸撿了一條命。
若是真的天災來襲,她早就和池家的一眾人在地府裏相聚了。
畢竟大自然的威力是無窮的。
豈是人力可以比擬。
而外祖家這麼做,害死池家那麼多條人命,不過是想得到他們池家的巨額家產。
若是池家人全部覆滅的話,他們這個外家就是池家唯一的親人了。
她父親為官,俸祿有限。
但是她的大伯卻是天才商人,產業遍布大周的每一個城市。
說他是大周首富也不為過。
說起她大伯來,還真是個癡情種。
多年前,她大伯的未婚妻一家遭遇火災,無一生還。
他大伯料理了未婚妻一家的後事,然後和未婚妻的靈位拜了堂,成了親。
並且發誓一輩子不續娶,不納妾,不生子嗣。
所以她大伯的那些萬貫家財,將來都是她們兄妹的。
而她外祖家覬覦的便是這份財產。
本來她意外生還,被送到外祖家,她外祖母是打算用慢性毒藥殺死她的。
後來得知她大伯曾留下過遺書,並且在衙門裏報備過。
如果他將來過世,那些財產便由她們兄妹幾人繼承。
也不知是不是她大伯有什麼先見之明,末尾還特地加了一句。
如若池家的人全部遭遇不幸,這才財產便捐給國家。
所以才有了外祖一家對她無微不至的關懷,以及表哥的情話綿綿。
池瑜知道這一切後,痛哭了一回。
然後擦幹眼淚,開始了與外祖家鬥智鬥勇的時光。
她加了十二分的小心,一步都不敢行差踏錯,凡事都要再三的掂量算計。
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
她耗費了二十來年的光陰,每日都在勾心鬥角中度過,終於將外祖一家全部扳倒。
從老到小,一個不留。
她染了滿手的鮮血,洗都洗不掉。
甚至連骨頭上都沾染了。
可她不在乎。
因為她終於為她的家人報仇雪恨了。
那一年,她已經三十七歲了,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老姑娘。
畢竟,與她同年同歲的,差不多都已經當上了祖母。
當然,也有人給她說親。
但她都拒絕了,非常幹脆。
她懷揣著大筆的錢,開始建學堂,建醫館,到處施粥散錢救濟窮苦百姓。
贏了一個活菩薩的名聲。
閑暇之餘,她便鑽研池家祖上留下來的香譜。
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的過。
無悲無喜。
在她四十三歲那年,收養了一對兒因為蝗災失去父母的兄妹。
哥哥七歲,妹妹五歲。
她悉心照顧他們,教導他們,把他們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孩子。
哥哥也不負所望,十四歲殿試一舉成名,被皇上親封為狀元。
成為大周史上最年輕的狀元。
十八歲娶了尚書之女,兩年後妻子誕下一對兒龍鳳胎。
自此她就開始含飴弄孫。
妹妹也在十八歲那年嫁給了京城貴公子,隔年生下長子,夫妻和睦恩愛。
轉眼間,又過了十四年。
眼看她七十大壽在即,卻不小心踩空了台階跌落。
昏迷了整整兩日。
等醒來後,身子骨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她自己也能感覺得到,這輩子就要到頭了,剩下的不過是在捱日子。
義子義女日日守在她身邊,兒媳女婿也都格外孝順。
而且都是有出息的。
因為義子政績顯著,加官進爵,她也被封了一個老太君。
這後半生,可以說是尊榮富貴。
滅門之仇已經報了,義子義女也都出落的非凡。
按理來說,她這輩子也算是沒有遺憾了。
池瑜伸手接住掉落的一串桂花,放在鼻端輕輕嗅了嗅。
其實,她是有遺憾的。
她上半輩子活在仇恨中,心心念念的都是要報仇。
等到報了仇,她也成了一個老姑娘。
當初隔著桂花樹,一眼驚鴻的那位少年郎,早已經不知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