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孤兒,十三歲以前我是有家的。
我嫁給我現在的丈夫,其實是為了報複他。
而他總是說,我是全世界最好最棒的妻子。
1
我跟陸澤西第一次見麵,是在我爸媽的葬禮上。
車禍發生的那個雨夜,那張捅漏黑夜的麵龐,是我一生揮之不去的陰影。
我是車禍唯一幸存者,在目睹悲劇發生後,我許久都不曾開口講話。
那日,陸澤西走到我的身邊,帶著些許憐憫,“小姑娘,祝你以後一切順遂。”
我伸手拽住他的衣角,沙啞著說,“叔叔,你可以帶我回家嗎?”
他有些吃驚,剛欲說話,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女人走到他的身邊。
她挽著陸澤西胳膊,嫌棄地打量我,“這就是晏家那對夫妻的小孩?”
“長得挺漂亮,可惜啊,是個喪門星。”
“澤西我們走吧,爸媽在車上等著了。”
陸澤西衝我揮了揮手,“小姑娘,再見了。”
我看著他們離去時的般配背影。
我知道,我們一定會再見麵的。
2
“這幅壁畫的難度特高,甲方又是出了名的挑刺魔王,這活你都敢接。”
舍友莉莉衝我豎起大拇指,“晏風,你不愧是我們導師最心愛的學生,牛啊。”
我笑了下,“沒辦法,我需要用錢,對方開價高,我去試一試吧。”
“好。”莉莉拍了拍我的肩,“你小心點,願你不要被大魔王刁難。”
需要壁畫的地方,是陸氏科技正廳門前的一麵白牆。
上頭有密密麻麻的塗改痕跡,顯然已經更換了許多壁畫師。
“晏小姐,我們陸總的要求是,畫一條明黃色的龍,漂浮在半空中,下麵有一隻虎在逐日,顏色不能土,但能給人磅礴的感覺。”
我叼著畫筆,往外倒顏料,這還真挺難畫的。
“陸總,您來了。”
我踩在高腳架上,拎著顏料桶畫畫,忽聽到一聲聲殷切地呼喚。
被眾人擁簇的男人身穿西裝,神色一絲不苟,這麼多年了,竟沒有絲毫變化。
我瞅準時機,身子猛地後仰出去,整個人直直地往下降落。
“陸總!小心啊!”
“快救陸總!”
風聲和大家的驚呼聲,終止在一聲巨響中。
我摔到男人的身上,又被反彈到了地上。
除了偌大的疼痛之外,我手裏的顏料桶也掀翻了。
青灰色顏料染得男人全身都是,我頭發絲上也都是顏料。
“你!”男人渾身顫抖著坐起來。
撞上陸澤西憤怒的目光,我趕忙道歉,“是高腳架的螺絲鬆動了,抱歉陸總,我不是故意的。”
他看著我,眼中閃過一抹驚訝,“我,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你?”
我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突然一笑,“陸總,我是你公司新來的壁畫師,我叫做晏風。”
“晏?風?”
他皺了下眉,但好像,什麼都沒記起來。
3
“既然是意外,就準你半天假,回去好好清洗一下。”
陸澤西沒有怪罪我,他擦去濺到臉上的顏料,拔腿往電梯走去。
“陸總。”
我喚了聲,他配合地轉過身來。
我躊躇不前,兩手抓住衣角,緊咬著唇,“陸總,我這樣子上街,會嚇到路人。搞不好還會登上頭條熱搜......”
“我一個女孩子家家的,你能不能、讓我在公司把自己清理幹淨啊?”
我抬頭望向他,我在鏡中練習過很多次所謂的小鹿眼。
如何讓一個男人愛上你。
假扮柔弱一定是個加分項。
他目光停頓在我臉上,好似想起了什麼。
片刻後,陸澤西重新邁開腳,說了句,“還不快跟上?”
“謝謝陸總。”
我洗完澡出來。
陸澤西立在休息室的中央,掌心攥著手機。
“小冉,我這邊臨時出了點事,晚點過去陪你。”
他語氣寵溺,我不難猜出那個女人的身份。
隻很快,稱呼我為喪門星那女人的臉龐,便浮現在我的眼前。
“陸總,我洗好了。”
我故意出聲,他當即惶恐地捂住手機,瞪向我,“滾出去!”
“是。”我匆忙邁腳,離開前,我聽見他在向那女人解釋,“沒誰,公司的保潔罷了。小冉,你別多想......”
我勾唇蔑笑。
好戲,開始了。
4
我將最後一點顏料,塗上牆麵。
正要收工,身後卻傳來一聲意味不明的笑,“A大還有你這等水平的學生?”
我應聲回頭。
陸澤西雙手環胸,意味不明地眺著我。
我淡淡一笑,“陸總,您滿意就好。”
我故意在他麵前裝腿瘸,他馬上問,“你腳怎麼了?”
“高腳架還沒修好,為了不耽誤進程,我又上去了,結果摔了。”我不好意思地撓頭尬笑。
陸澤西聞聲一怔,“你住哪?我可以送你一程。”
我直接擺手拒絕,“陸總,您好像要見女友,還是趕緊去吧,別讓她等久了。”
他挑眉看向我,“你偷聽我打電話?”
我尷尬解釋,“我沒怎麼關注陸總的事,是從負責接待我的陳師傅那裏聽說了。”
“你跟夏小姐很登對,而且要結婚了,祝你們幸福。”
陸澤西麵色深沉,喃喃自語說道,“是。我們相戀十三年,終於要結婚了。”
“陸總,謝謝你送我回來。”
我打開車門下車,“壁畫大約還需要一周時間完成......”
“一周後,也該放暑假了吧?”
他打斷我,“準備怎麼度過這個暑假?大學生應該有不少出遊的點子吧?”
我愣了下,故作苦澀埋低了頭,“我快畢業了,還在找實習的公司,我跟別人不一樣,我家境不好。”
他沉默了,就這樣看著我。我將車門關上,豪車下一秒便從我的麵前駛過。
“晏風,大魔王送你回來的?”
莉莉站在宿舍的窗口,她顯然是看見了陸澤西的車。
我點了下頭,“嗯,他沒為難我。”
“不會吧,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莉莉一驚一乍,“我上次過去試了下,被他罵慘了,說我連一點美術天賦都沒有。”
“晏風,我覺得,你還是有天賦在的!我聽說你爸爸從前是國內有名的山水畫家?”
我驀地怔住,苦笑道,“我爸爸已經去世很多年了,他生前教過我畫畫,也因此,我才會報考美術專業。”
“那你現在的爸爸......”
“好了別再說了。”我打斷莉莉的追問,心裏隱隱劃過一絲鈍痛。
5
我正作著畫,前台忽然說,外頭有人找我。
我走出去,那人直接一腳踹上我膝蓋,“你不是在電話裏說,我來陸氏科技找你,你就會給我一筆錢?錢呢!”
我看了眼腕間手表,又看向遠處飛馳而來的豪車。
我咧唇笑了,“我沒錢。”
李誌遠當即揚起手掌,“騙了我,還有臉笑?”
“我揍死你!”
李誌遠打我從不手軟,這次我騙了他,他更是下了死手。
“住手!”
毫不意外地,那道聲音從我的頭頂響起。
“你們這是在陸氏的門前做什麼?”
我抬起掛滿鮮血的臉龐,與不染塵埃的陸澤西四目相視。
他著實吃了一驚,顫聲問,“晏畫家,你沒事吧?”
“快去叫保安!”他命令身旁的助理。
李誌遠看著遠去的助理,他知道自己惹了事,拔腿逃得飛快。
陸澤西顧不得管李誌遠,他向前扶住我,問,“晏畫家,他是誰?”
“我的養父。”
他驀然怔了怔,“你也,沒有家人嗎?”
“我從前也認識一個姓晏的女孩,她父母雙亡......”
我忍疼咽下吃驚。
沒想到,陸澤西竟還記得我?
6
陸澤西將我帶到他個人的休息室。
他拎著醫藥箱,蹲在我麵前,細心地為我清理著傷口。
“你受了傷,今天就不用畫了,延遲幾日也沒關係。”
他襯衣領口上印著一抹唇紅,我默默盯著,看來他跟夏冉的關係很不錯。
“陸總,謝謝你今天救了我。方便留個聯係方式嗎?”
“怎麼?”他從地上起身,目光不善地凝視我,“準備再受到欺負時,找我嗎?”
“不是。”
我解釋,“我是想等我有錢了,請你吃頓飯,感謝一下你。”
他聞聲笑起來,“你年紀不大,人情世故倒懂得不少。”
“不過你不是家境不好嗎,我請你吧。”
陸澤西笑起來時,眼角的魚尾紋加深,他比我大了五歲。
我們初次見麵時,他才十八,而今天,他已經二十八歲了。
“澤西。”
我們才剛互加了微信,一名女子倏地推門而入。
她當即僵在了門旁,像看仇人似地瞪著我,“你是誰?”
我也看著她,她比當年老了許多,氣質也不如從前了。
畢竟,那時的她處在一個女人最好的年紀,現在褪去了少女的韻味,眼神也犀利起來,變得咄咄逼人,但在同齡人當中,她保養得算是很好了。
“澤西,你怎麼會帶著女人上來?”夏冉接著將矛頭指向陸澤西,“你是準備跟她發生點什麼嗎?”
我搶在陸澤西開口前解釋,“夏小姐,你誤會了。”
“是我受傷了,陸總見我可憐,他才會......”
“你給我閉嘴!我沒有問你!”
夏冉忽然情緒失控,撲上來抓扯我的頭發,“你這隻小狐狸精,竟然敢勾引我的男人!”
“夏冉,你冷靜點!”我在一陣疼痛中,瞥見陸澤西衝上來拉架。
他一把抓住夏冉的手,死死護著我,“真是你誤會了,人小姑娘挺可憐的。”
夏冉五官震裂,“你要護著她?”
她伸手指著我,大聲地問,“你真要護著她嗎?”
陸澤西沒有說話,但是,他也沒有閃躲。
夏冉含著眼淚鬆手起身,她兀地罵道,“陸澤西!你有種!”
接著,辦公室門嘭地合上。
夏冉摔門而去。
7
那日之後,我沒有再刻意接近陸澤西。
反倒是壁畫完成的當天,他主動找上了我,並將一份資料摔在了我麵前。
“你,是晏清深的女兒?”
“十年前,我們曾經在你爸媽的葬禮上見過麵。”
“你不記得我了嗎?”
他眯眼望著我,似乎是想考驗我。
我笑了下,淡淡地說,“想不起來了。”
陸澤西鬆了口氣,“我們兩家算是舊相識,從前父輩的關係很好,看在你父親麵子上,暑假期間,你可以留在陸氏集團實習。”
“真的嗎?”我表現得相當欣喜,“陸總,謝謝你。”
壁畫收工,我也得到了一筆相當豐厚的報酬。
拿到錢後,我提議請他吃飯。
陸澤西同意了。
是他選得地方。
他叫了兩瓶酒,坐下便開始痛飲。
“陸總,你心情不好?”
他放下酒瓶,看向我,目光沉沉地,帶著零星的醉意,“為什麼你們女人總是矯情!”
“我早到了適婚的年紀,她卻始終不肯嫁給我,這些年滿世界開展會,根本不顧及我的感受!現在還因為一件小事,躲著不肯見我!”
“太累了,這些年,我被她折騰得身心俱疲!”
我看著苦笑不止的陸澤西,溫柔地出聲勸導,“夏小姐是國際知名服裝設計師,工作忙碌在所難免,陸總您身為她的男人,應當理解她啊。”
“難道嫁給我做太太,對她來說,就那麼難?”
陸澤西抓起一瓶酒,又開始往嘴裏灌。
這已經是他喝得第七瓶了,我連忙阻止,“陸總,您喝得夠多了,別再喝了。”
“我送您回去吧。”
陸澤西整個人軟綿綿地靠在我身上,暫時失去了意識。
我看向馬路對麵的酒店,一個大膽的想法從心裏誕生。
8
天亮時,我看著他揉著頭,慢慢從床前坐起。
他似乎還沒有完全醒酒,撞見我時,好似撞見了鬼。
“你......”
他詫異地望向我的裝扮,以及滿床的狼藉。
我渾身隻裹著他那件白襯衣,我知道我的身材美,天生骨架小,雙腿筆直纖細,加上我精心保養,皮膚光滑細膩。
我光著雙腳踩在地麵上,看見陸澤西的喉結狠狠滾動了一下。
我俯下身,笑著在他耳邊問,“叔,我可以喜歡你嗎?”
我明顯感覺到,陸澤西的身體一僵。
正當我以為自己得逞之際,陸澤西卻一掌推開了我。
他反應堪稱慌亂,“昨晚我喝多了,發生了何事都不記得了,你要多少錢才肯忘了這件事?”
他當著我的麵下床,快速穿戴。
我歪頭看他,也隻是淡淡地說,“我不要錢,昨晚是我心甘情願的。”
“你走吧,我不會糾纏你。”
他著實震了一下,但還是抬腳走了。
我緩緩地坐到床麵上。
事情發酵到了這一步,我絕不會認輸。
對了,夏冉昨晚打來過電話。
我想陸澤西現在應該知道了。
隻是不知道,他該如何向夏冉解釋呢。
9
我在陸氏科技的動漫部上了一個月的班。
周五下班時,一個人在公司門口堵住了我。
“那晚接他電話的人,就是你?”
我及時後退半步,沒有給她揪我頭發的機會。
夏冉穿著得體的白色職業裝,兩眼卻噴射著火焰,“我警告過你,離他遠點的!”
我定定地瞅著她,冷笑,“現在我們兩個之間,你看上去,更像是喪門星吧。”
夏冉臉上閃過一絲震驚,“你是晏家那對夫婦的小孩?”
我收起臉上的笑容,正式介紹,“我叫晏清。”
下班的人潮逐漸變多,不時有人奇怪地看向我們。
夏冉許是感到不自在,伸手指向對麵的餐廳,“進去談吧。”
才剛進去,她就接過服務員手中的水杯,潑向了我,“不自量力!”
她摔下水杯,大喝道,“你一個孤兒,哪來的臉麵,敢勾引我的男人!”
我淡淡然掏出紙巾,擦了下臉,“陸澤西如果真的愛你,又怎麼會被我趁虛而入。”
“他那晚都跟我說了,過了這麼多年,他早就不愛你了。”
“那晚的事還不足以說明嗎?他的身體出軌了......”
“啪!”
夏冉抬手,忍無可忍甩了我一巴掌。
我趁機仰翻出去,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腰間的血袋破裂,血跡順著我的大腿流了出來。
夏冉被嚇到了,依舊罵道,“澤西不過是被你這條瘋狗給纏上了,你以後,離他遠點!否則我不會輕饒你!”
她拎起包就走,我哭著大嚷,“好疼......”
好心的服務生過來扶起我,我直接把手機遞給她,“麻煩你,打給陸澤西。告訴他,我被他的女友給打了。”
陸澤西正好在公司加班,接到電話,他迅速趕來。
他一進來就張望著四周,“夏冉人呢?”
我故意哭得大聲,“陸總,我肚子好疼!”
陸澤西看見我的樣子嚇壞了,“你怎麼會流這麼多血?”
他表情凝重,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抱起我直奔醫院。
10
我收買了醫生,讓他告訴陸澤西,我流產了。
得知這個消息,我從陸澤西的臉上看到了驚異。
他呆呆地望向我,“這個孩子,是我的嗎?”
我點了下頭,他徹底崩潰了,“對不起。”
我搖了搖頭,蒼白地笑說,“我也不知道自己懷孕了,就算知道,我也不會留下這個孩子的。”
“陸總,我不會給你造成負擔,正如你所言,那晚的事,我都忘了。”
“你還是趕緊,向你的女友解釋吧。”
我假裝善解人意。
陸澤西的頭越垂越低,他表情愧疚,突然握住我的手,“晏風,我一定會給你個說法。”
“你本是個清白的姑娘,我不能就這樣平白無故的毀了你。”
他隨即離開。而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我在醫院住了三天,出院的那個下午,陸澤西過來接我,他對我說,夏冉又出國辦展了。
“我跟她正式分手了,我再也受不了,她不把我當一回事。”
“那天你們怎麼談的?”
我佯裝好心,“你跟她生氣了嗎?陸總你真不應該......”
“有什麼不應該?”陸澤西吼我,“你都受傷流產了,受傷害最大的人,是你。我應該為你討回這份公道!隻是她永遠不會覺得她自己做錯了!”
我歎了口氣,“陸總,事情都過去了,就別再提了。”
“不。”
他忽然握住我的肩膀,鄭重地對我說,“晏風,我要對你負責。”
“我們結婚吧,我娶你。”
我愣住了。總覺得他做這個決定,是在跟夏冉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