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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宿雨從陸向玥宮裏出來的時候,我坐在附近的涼亭裏等他。
他不緊不慢地向我行禮,禮儀得當,也沒有流露一絲多餘的情緒。
“公主。”
我沒有讓他起身,故意讓他的腰保持著一種彎折的姿態。
手爐傳來陣陣暖意。
“葉大人是何時開始為安樂公主看診的?”
葉宿雨折著腰,平靜地回答我:“在這清平城內,上至陛下,下至奴婢,凡有疾病求助於臣者,臣無一拒辭。”
“是嗎?”我說,“有一條命在你眼皮子底下沒了,你卻沒有救。此時標榜自己的清高,我想,毫無意義。”
“臣是醫者......但不是好人。”
他平淡的語氣裏聽不出一點屈服與卑微。
“本宮當然知道,你不是好人。”
若是好人,他不會輕易屈從於我的威脅而罔顧人命;若是好人,他不會出爾反爾,反水將我的事告訴陸向玥。
無論怎麼看,都與他寡淡清高的外表相反,葉宿雨是個趨利避害的普通人而已。
我對他的那點欣賞,如同星星的火苗一樣,是可以輕易被撲滅的。
他沒有開口,默認了我的話,不知為何令我興致索然。
便抬了抬手:“葉大人起身吧。”
葉宿雨直起身,仍然微微垂眼避開我的目光。
他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說道:“若公主隻為盤問臣與安樂公主的聯係,那麼,恕臣無可奉告。”
我還什麼都沒說呢。
“葉大人以為本宮在意你把事情告訴安樂,是嗎?”
他默認,而我握緊了手爐。
暖意在掌心氤氳成滑膩的冷汗。
“葉大人,那麼我告訴你:我能輕易猜出其中的原委。我知道安樂出了更高的價來拉攏你,或者你隻是對我心存不滿,覺得她是個單純善良的主子。”
我一字一句:“葉大人,本宮說得可對?”
沉默。我素來也不是將神情擺在臉上的人,但有一刻我幾乎懷疑眼前的是一座泥塑木雕。
“公主說得......”
“......對。”
心臟不知怎麼的重重一沉,像夢裏從萬丈深淵掉落後猛然醒來的瞬間。
葉宿雨似乎完全不明白自己的行為可以歸入找死的行列。他接著說:“臣並非君子,隻是一介凡人,尚知手足血脈之情。公主有魄力自斷手足,令人敬畏,更令人......齒冷。”
我不知怎麼的油然生出一股怒火。
“天家之中,哪有凡俗親情!何況儲君之爭乎!”
“葉大人,你覺得安樂比我善良......焉知有一日,她不會想殺了我!”
他怔然,望著我的眼睛,片刻後聲音放輕:“臣以為......未必至於如此。”
他的眼裏,好像籠罩一層虛無縹緲的霧氣,掩蓋住真實的想法,令人難以捉摸。
也讓我清醒過來。
我為什麼要對他失態?
呼出一口氣,在冬日的空氣裏凝結成嫋嫋白煙消逝而去。我冷靜下來。
“葉大人高風亮節,看來往後是不會選擇與太平合作了。”
他似乎鬆了一口氣:“臣隻是醫者,無意參與東宮之爭。”
我偏過頭去賞玩亭外風景。
“本宮聽聞葉大人有一同胞兄長......今歲科舉摘得探花,如今正在任翰林院修撰,是麼?”
寒風瑟瑟,我望不見葉宿雨的表情。想來無論麵上多麼平靜,內心也無法抑製五彩紛呈了。
“葉大人自幼失怙失恃,與兄長相依為命......既然大人如此看重手足親情,那麼有你兄長為本宮效力,也可稍稍彌補你的不敬之過。”
葉宿雨出宮後一定會去找他的兄長對質。
我想到那個情景,忍不住身心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