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給一個太監。
而且我是自願的。
出嫁前,小娘站在院子裏的桃樹前。笑著流淚,執著我的手祝福。
01
十六歲那年,家裏聽說大太監王忠賢要給自己的幹兒子娶妻。
平日裏那些個花枝招展的幾個庶姐庶妹們,紛紛閉門不出,生怕自己被瞧上。
我歡天喜地的去找平日裏都瞧不上我的爹爹。
「桃夭,你瘋了不成?」
他坐在藤木椅上,搖晃著腦袋,瞪了我一眼,嗬斥我。
「爹爹,我嫁給太監,您也可以得到不少好處。不過我隻有一個要求。」
爹臉上的情緒轉變再三,最後溫和的問我。
「什麼要求?」
「求爹爹放了我的小娘。」
我的小娘,性子柔弱,在我小時候便和她吃了不少苦。
我在的時候還能幫她做些家務活,替她擋去外麵的種種詰難。我嫁人了,就沒人再護著她了。
我擦了擦眼淚,笑著跑去找小娘。
興高采烈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小娘紅著眼眶自責,「都是娘沒本事,你為什麼要嫁給那個太監啊。」
我抬手擦去小娘眼裏的淚。
「因為太監不用生孩子,我真的怕。小娘,我想起爹爹納的妾室,柳姨娘,就是難產死了。」
小娘歎息一聲,沒再說話。
爹爹幾年前納了一個小妾,隻比我大不過幾歲。一開始,我都叫她姐姐。
直到小娘笑著糾正我,我才改叫她柳姨娘。
她性子像個小孩子,和我十分投緣。我經常和她一起去後院捉蛐蛐,放風箏。直到她的肚子慢慢大了起來才消停。
懷孕後,她平日裏的開心都一掃而空,慢慢變得焦慮而不安。那雙肉嘟嘟的小臉,也瘦削不少。
柳姨娘常常不安的轉動著手中的手絹問我,「夭夭,聽說女人生孩子就像是過鬼門關,你說我可以平安生下孩子嗎?」
我撲在她身前,手掌一遍一遍安撫她的肚子。「乖寶寶,不會有事的。」
生產那晚,院子裏都是她痛苦的哭喊聲,小娘在默默替她祈禱,轉動手裏的佛珠,不停的禱告。
我偷偷溜到她的門外。隻看到接生婆子一趟又一躺跑進跑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端出來。
暗紅的血水倒在了一旁的陰溝裏,混在汙泥和枯葉中顯得猙獰而刺眼。
柳姨娘的叫聲越來越虛弱。我焦急的想衝進去,但是被攔在了外麵。
最後,她和孩子都沒活下來。
我也沒看到她最後一麵。
我做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噩夢,夢裏全是鮮紅的血。
我發起了高燒,燒了整整三天。
從那以後我發誓不生孩子。
這個婚事對我來說是最好的歸宿。
02
出嫁前,我跪在廟裏佛堂前。
虔誠許願,希望我未來的丈夫江友善人如其名是個心地善良之人。
不要像那個大太監王忠賢一樣。
是個變態。
我滿懷期待。
坐在婚房裏。
揭開我蓋頭的人,是個大約十七八歲的青年。皮膚細膩白皙,眉清目秀。臉色卻有些陰鷙。
竟然生的如此好看。
我看呆了。
他看了我一眼,慢慢打量起來。眉頭微微皺起。
「又小又瘦。」
我想又不是要吃了我,幹嘛要胖的。
小聲反駁,「我不小了,都十六了。」
他眉頭舒展開,嘲諷了幾句。「你這樣子,看上去十三歲差不多。」
「平日都沒吃飽嗎?」
「看著瘦不拉幾,像猴子。」
我頂嘴,「我哪裏像猴子了。小娘說我都是大姑娘了,你看,我有這個!」我指了指自己的胸脯。
小娘說這是我長大的象征。
他笑出了聲。
「豆芽菜一樣。」邊說還邊搖頭。
我被他氣到,轉過頭去不想理他。
他也正色,「咱的情況你也知道,雖然嫁給我委屈了你,但畢竟各自得了好處。」
沒再仔細說了下去。然後在房間裏慢慢踱著步,和我細細說著話。
聲音低沉,舒緩。倒有些意外的好聽。
我以為太監的聲音都是尖細的。
「我一個月可以出幾次宮,你好好守著屋子。櫃子底下的箱子別碰。其他的東西隨你。好了,你還有其他要說的嗎?或者,要求?」他站住,停步。挑眉問我。
我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
怯生生問他,「你不是個變態吧。」
他聞言先是一愣,隨後哈哈大笑起來。
慢慢走近我,麵色不善。
「你猜。」
見我害怕的不敢說話,他又起身離我幾步,抱著手臂。
「我一個人過慣了,所以不想放什麼心思在女人身上。這個妻子也是我幹爹給我娶的,你爹剛好有所求,所以咱們也算是各取所需。」
說完他就將手中的蓋頭揉亂在一旁。
「我去堂屋那邊睡。」邊說邊抬腳準備離開。
我急忙拉著他的衣袖,「不一起睡嗎?」
他沒好氣瞪了我一眼,語氣也尖酸刻薄。
「我不習慣和別人一起睡。再說我又做不了什麼。誰知道你睡覺有沒有什麼壞習慣,磨牙打呼什麼的。我睡眠本身就淺。」
我目送他出去後,渾身酸痛,沒想太多。
不久就在那張新婚大床上睡的香甜。
第二天清晨,我起床後,江友善已經在正屋裏等著我了,坐在檀木椅上翹著腿一晃一晃的。一揚手,幾兩碎銀子,丟在了桌子上。
「這個你先用著,省著點花。」
我想了想,現在糧食漲價,肉也一樣,掰手指頭算了算。嘀嘀咕咕。
「現在一兩銀子半石米,豬肉也要三十文一斤,這幾兩銀子一個月的話,看來我要每天啃著饅頭過生活了。」
他白了我一眼。
「女人真是麻煩。」
又從口袋裏扣了扣,扔了幾個碎銀子出來。
「再多可就沒有了。西邊街上有個殺豬的叫屠三的和我熟,他那的肉二十文一斤。還有北麵的米店也便宜些。」
「多謝相公。」我甜甜一笑。
他渾身一震,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喚他。抬頭看向我,臉色也緩和幾分。
「等下次相公回來我做好吃的給你吃。」他站起身,莫名其妙不看我,在門口踱步。
「我下月初一回來。」過了一會,他才開口。
出門前回頭瞄了我一眼,然後才背著手離開。
03
我慶幸,我的相公江友善不是什麼變態,對我也還算不錯。
我看著光禿禿的院子,掂量著手裏的幾兩碎銀。心中打定了主意。
既然這一個月相公都不會回來,我剛好可以好好的過好自己的日子。
我的小娘常常和我說,想要一個自己的小院子,種種菜,養養雞,再把院子周圍隔出來一塊花圃,種些花。
她說這樣才有生活的樣子。
我也喜歡。
我買了一捆菜苗在院子裏整整齊齊的種下,又在角落了搭了一個小小的雞棚,買了十幾隻全體通黃,毛發初長的雛雞。
在菜圃附近我種下了幾棵桃樹,那是我好不容易講價才講下來用1兩銀子換的。
在賣菜的路上,有一隻渾身臟兮兮的小狗,黃色的毛發像是打結的毛線胡亂的粘在了一起,上麵還沾染著紅褐色的血。它不能動,被人打瘸了腿,趴在街邊可憐的叫喚著,聲音很低,好像快不行了。
我把它抱回了家,它趴在我的懷裏,小聲嗚嗚著。
八月初一,江友善回來了。
站在門口,看著我,又看了看這個陌生的院子和煥然一新的家,撓了撓頭。
「是我走錯了嗎?」
我笑意盈盈,去門前迎他。
「相公,怎麼你不喜歡嗎?」
我撿回來的狗聞到了陌生的氣息,抬起來狗頭衝他齜牙咧嘴的叫著。
「進寶,別叫了。這是我的相公,也是你的主人!」
江友善滿臉不友善,但也沒有衝我發火。隻是陰陽怪氣了一句,「雞飛狗跳的,我在宮裏忙裏忙外,你這小日子過的倒是挺舒坦的。」
我笑嘻嘻回答。「不是我的小日子,是咱們的小日子。」
我領著他到正屋坐著,將煲好的湯從屋裏端了出來。
「相公,這雞湯我燉了一上午,很香呢。」
他揉了揉鼻子,似乎確實被吸引。端起碗喝了一口,破天荒沒有拆我的台。
「沒想到縣令家的小姐,什麼都會做。」
「那是自然。」我將一個月裏趕出來的護膝遞給他。
他驚訝接了過去,有些不解。「這是......給我的?」
他的手掌覆上護膝,繡樣精巧,針眼密實,觸感溫暖厚實。
「上次見你坐那的時候總是揉腿,我想你在宮裏當差,肯定動不動就行禮跪拜的。腿腳肯定不舒服。」
我將他手裏的護膝翻轉過來,指著我繡的那朵桃花,開心的說。
「相公你一看到這個肯定會想到我,我叫桃夭,這是桃花。是不是一模一樣!」
他看著我興高采烈的手舞足蹈。眼中晦暗不明,想說什麼最後隻是不自然的嘟囔了一句。
「我吃飽了撐的會天天翻開護膝看桃花......」
可是我明明看見他的臉有兩圈可疑的紅暈。
當晚,他還是沒有睡在裏屋,不過他在床上翻來覆去的。這房間隔音不大好,所以我聽得一清二楚。等到遠處的公雞打鳴了,他才安生。
早上他收拾一下,又該走了。盯著他眼下的烏青,我看著有幾分心疼。
「相公,下次回來睡我這屋吧,你睡的那個床肯定硌得慌,我聽你一夜好像都沒睡好。」
他愣了愣神,看著我呆住幾秒,鬼使神差點了點頭。
我沒想到他會答應的這麼痛快。
他解下了身上的錢袋子,塞進我手裏。「省著些用。」
眼神溫和,但卻板著臉。
我喜滋滋的接過來,然後衝他擺手,送他離開。
我打開錢袋子,仔細數了數,十兩碎銀,我留下了些日常花銷,將多餘的錢藏進了枕頭下。
過了幾日後,收到了相公的回禮。
是一方油紙裏包著四四方方的幾個桃花糕。裏麵放了一張字條,字跡娟秀。
「貴妃娘娘賞我的,我不愛吃甜的。扔了可惜。」
我小心翼翼的拿出桃花糕,咬了一口,有點發幹。但還是很香。
04
在巷子盡頭拐角處,看見一戶更大更氣派的宅子。據說房子的主人也是一個太監,有一身武藝,在大太監王忠賢跟前很有臉麵,所以十分耀武揚威。
他也取了妻子,還有幾房買來的妾室。
我見過他的妻子,是一家賣布的女兒。有時候買菜的時候一起遇見,她低頭不敢看我,但是嘴角總是帶著笑,眉清目秀,是個很柔弱溫和的人。
我又聽到了她淒厲的叫喊聲。
在巷子裏遊來蕩去的。
我買菜回來的路上,心驚的跑回家。
一下撞進了江友善的懷裏。他看見我的驚慌,有些緊張。
「怎麼了?」
「相公,那戶人家的妻子我認識,好像一直都被她相公打。我們去看看吧?」我試探的問。
他探了探頭,看我指著的方向,眸光沉了沉。
「別多管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