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父停下來,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後偏頭朝廟外的參天大樹望去,幽幽接話,“此生還非彼生還。”
“什麼意思?”
沉習的心猛地沉了,好一會他才又似哭似笑的喃喃自語起來,“也好,這樣也好。”
可說完又不甘心似的再次開了口,“那我能再見她一次嘛?”
老師父轉過頭來,默不作聲的朝他伸了手。
沉習不明所以,胡子大叔順勢提醒,“八卦盤,八卦盤給我師父。”
“哦哦,好的!”
沉習手忙腳亂的將護了幾天幾夜的東西雙手遞過去。
八卦盤上的鮮血已經幹涸,老師父接過後便細細看了起來,隨後便一言不發的拿著它繼續朝前走。
沉習想問,可胡子大叔及時製止了他,兩人便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做法事的攤位已經擺好,老師父將八卦盤祭起來便拿著拂塵開始燒香念念有詞起來。
煙霧從香案上溢出,一縷縷隨著盛夏的清風飄散開來。
許是過了很久,許是隻過了幾分鐘,沉習就聽得老師父對他說,“過來跟她道個別吧,下次再見就是新的開始。”
“什麼?”
沉習雲裏霧裏,本能的去尋找要道別的身影,可除了眼前不是香案就是煙霧,其他什麼都沒有。
胡子大叔沒有催他,老師父也沒有。
沉習望著空蕩蕩的前方,茫然無措中。
老師父等了又等,最後隻得歎了一口氣,將手中的八卦盤送如香火中焚燒。
煙霧自此刻起似乎有了改變,沉習空洞的眼神裏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個身影。
他努力睜大眼睛,再睜大。
確定對方的麵容是他要的人後,紅著眼睛終是開了口,“仇樂,下一次不要再救我了,好嘛?我不要我們以這樣的方式再見!”
“來生,希望我還能再遇見你。”
煙霧消散,人影也跟著逝去,沉習久久都沒回過神來。
良久,老師父將焚燒過後的八卦盤遞還給他,說,“年輕人,拿著這個跟我來。”
沉習木木的點頭跟上。
廟的後麵有個小山洞,裏頭供奉著一尊佛像,佛像前有個小池,裏麵養著一株紫蓮,兩尾紅鯉。
老師父在佛像前鄭重其事的拜了拜後,便朝沉習示意,“年輕人把你手裏的八卦盤放入水中,這場請願就算完了。”
沉習回神了,手裏下意識的握緊這跟仇樂有關的最後一件東西,“一定,一定要這麼做嘛?”
老師父定定的看著他,意味深長的給了四個字,“不破不立。”
沉習頓住,好一會才跟著朝佛像鄭重其事的拜了拜,然後跪著將八卦盤輕輕送入水中。
池水很深,沉習看著八卦盤一路下沉,沉至看不見。
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胸口開始蔓延,他下意識的伸手去撈,卻被老師父一把拉住,“年輕人,該結的就要結,休養一陣就帶下山回去迎接你的善緣吧。”
沉習一動不動,連頭都沒抬,目不轉睛的盯著八卦盤下沉的地方小聲詢問起來,“我能留下嘛?”
一聲歎息是老師父的妥協。
他沒再說什麼,隻看了自家徒弟一樣後朝佛像又拜了三拜,抬腳離開了。
暑往寒來又冬去春來,沉習這一待就是一年。
進山時穿的衣褲早就換成了灰布長衫,吃的也是廟了自種或者山裏自采的粗茶淡飯。
可兩個人的廟並沒有因為多一個人而變得熱鬧,反而依舊冷情如初。
“讓他回去吧。”
這是老師父自答應沉習留下後第一次說這樣的話。
胡子大叔看了看忙完就跑廟後佛像水池邊靜坐的年輕男人,幽幽的歎氣,“師父,那也要他想走啊,我看他比我還像你弟子了。”
他是師父下山化緣時撿的棄嬰,自幼就在這廟裏長大,跟著師父忙時上山下地幹活,閑時打坐抄抄佛書經書。
現在的沉習就跟幼時的自己一樣,一板一眼的跟著做。
隻那時的自己隻覺得抄書無聊,可不像沉習這樣滿腹虔誠。
還有,沉習每抄完一本經書就會拿到廟後佛像前焚燒祭祀。
老師父順著視線遠遠的望了一眼,說,“不想走也得走了,不然錯過了善緣,他會後悔餘生的。”
胡子大叔隱隱猜到什麼,鄭重其事的朝師父拜了拜後點頭,“我知道了,我想辦法說服讓他下山。”
“去吧。”
一聲去吧,寄予了濃濃厚望。
天色從沉習臉色變的那一刻跟著變了,胡子大叔心知他不舍,還眷戀池中那位小姑娘最後的遺物,可不得不讓他走啊。
“沉習,等雨停了就回去吧。”
胡子大叔說著邊朝他行了個佛禮,“仇樂的善緣與你有關,你也不想錯過,因此抱憾終身對嘛?”
這一年來,沉習抄過看過太多佛書經書,此刻仍止不住傻傻的問出聲,“她轉世輪回了是嘛?轉世之後與我有關,對不對?”
胡子大叔靜默半響後才給了他一句,“佛曰,不可說。”
這個答案,這一年來,他聽了一遍又一遍。
每每他忍不住像老師父打聽的時候,老師父就是這麼跟他說的。
隻即便聽了這麼多次,他還是忍不住失望與希冀並存。
也罷。
他在這裏等了太久,是該回去尋找一下那個所謂的善緣。
若實在是一場空,便是他的命了吧。
沉習對著胡子大叔深深鞠了一躬,又去找老師父拜別,然後背著來時的行囊,一步一個腳印下了山。
“師父,要我送他下山去嘛?”
胡子大叔不確定沉習是否還記得來時的路。
老師父擺擺手,說,“不必,決定離開的人,總會離開的。”
“那”
胡子大叔看著垂暮之年的師父,忍不住再次要個結果,“師父,你說的善緣,真的有嘛?”
小姑娘的未來是他親眼所見,也是後麵親身經曆過的,可對於善緣一事,他仍舊沒法斷定。
老者沒有看他,而是看著沉習漸行漸遠的背影,終是鬆了口,“善有善報,當然是有的。”
那就好!
胡子大叔心徹底定了,為沉習和那個叫仇樂的小姑娘感到由衷的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