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死裏逃生鬆了一口氣。
可想見歹人的話,胸中又燃起怒氣:“你來幹什麼?怕你的手下殺不了我們?來親自動手?”
薛富意外的看了芸娘一眼:“你這脾氣是變了許多。”
芸娘大怒:“是啊,我的脾氣當然變了,從你從軍以後,這個家,這個家裏的人過的有多不容易,你都不知道。你倒好,升官發財,現在就剩下死老婆沒實現了吧!”
薛富張嘴想要辨白。
芸娘不給他這個機會:“你可記得,三年前,你走的時候,我已有五個月身孕。半年後,傳來消息,你戰死沙場了。我懷著劇痛生下了孩子。家裏隻有公公婆婆下地種田。我和嫂嫂又操持家裏又管孩子,日子過得捉襟見肘。”
薛富又張了張嘴,被芸娘打斷了。
“人說你戰死了應該發有葬錢。公公去找裏長問,裏長說找不到你的屍身,怕你不是投敵了,沒有葬錢。家裏沒個壯年男人沒人撐腰,公公明知是裏長昧了錢,卻也不敢說什麼。家裏攢了攢,給你立了衣冠塚。”
芸娘喘口氣,繼續說:“一年前,你大哥也沒了,也沒有葬錢。大嫂被娘家接走再嫁了,留下侄兒與我們相依為命。”
芸娘說道動情處,眼含熱淚:“我們已經夠苦了,可這還不算完。三月前裏長說我們家要出個人去采石場服徭役,家裏隻有公公一個成年男丁。誰知山上落石,生生砸死了公公。婆婆悲傷過度,病了兩個月,去了。”
想起這接二連三的打擊,芸娘險些喘不過氣:“如今你回來了,不說給公公報仇雪恨,不說看看你未曾見過的孩子,不說可憐你無父無母的侄兒,卻是來謀殺發妻,回去娶那將軍夫人的義妹了!好啊!你動手吧,隻當我瞎了眼,嫁了你這麼個狼心狗肺的人!”
芸娘閉眼仰脖,等薛富殺她。半晌不見薛富動作,便問道:“怎的不動手?”
薛富撿了個凳子坐下,說道:“我確實有愧於你。突厥退兵了,可能要議和,朝廷命我們駐守幽州,沒有意外我們要駐守幾年,因而想著接我爹娘和你們去幽州。我現在也有個不大的官職,怎麼也比生活在這薛家村強。”
芸娘一個字都不信,瞪了他一眼。
薛富接著說:“我請了兩日休沐,專門來接你們。誰知家裏空無一人,裏長說,我爹娘哥哥都死了,嫂嫂改嫁了,你帶著孩子走了,沒人知道去哪了,帶我看了爹娘的墓。我家都沒了,心裏又記掛著軍務,下午就匆匆走了。”
芸娘不悅的看了他一眼,說:“那你就走了罷,還折回來幹什麼?”
薛富見芸娘看他了,湊近一點,說:“我回去的路上越想越不對,怎麼空了一個月的家這麼幹淨?水缸裏還有半缸水,麵缸裏還有一捧麵,炕上的被褥也垛的整整齊齊。你若真的走了,怎的這麼多家當不帶走?我斷定裏長沒說實話,我就趕緊折了回來,正巧救了你和孩子。”
芸娘無法分辨他說的是真話假話,正好看到地上的男人,逼問道:“謊話編的真好,那我問你,地上這人可是你們軍中的士兵?”
薛富道:“是。”
芸娘哼笑一聲:“那你說他不是你派來的?他可是跟我說,將軍夫人有意拉攏你,要把她的義妹許配給你,你這才來殺人滅口!”
薛富看著芸娘,心道,這媳婦比突厥人還難對付。無奈道:“將軍夫人沒有義妹,前日飲宴,說要把她的丫鬟賞給我,我已經拒了。我是靠軍功到了今天的位置,是將軍的左膀右臂,無需拉攏。再說,即便要拉攏,一個丫鬟就能拉攏了我?”
芸娘繼續逼問:“那你怎麼解釋你手下的兵要殺我們?”
薛富感到一陣心累:“我真的不知,興許他是叛徒。”
“叛徒殺你個小小長官的家眷做什麼?”
“哎呀,我真的不知,我今日就是來接你們回幽州,我也不知道他為何殺你們,待回了幽州,我查一查,給你個交待,可否?”
芸娘聽到這,知他是真的來接自己母子的,心裏終於踏實了,對他信了七八分。
想到以後還要依靠他,不能鬧僵,便給了他個台階:“那現下又當如何?”
薛富不解的看她,芸娘看了一眼地上的男人:“這如何解決?”
薛富看她終於相信了自己,輕鬆道:“交給我罷,我去院中挖個坑,埋了他。”說著起身去院中尋工具去了。
芸娘不知是嚇得,還是地上坐久了,渾身疼。
她抱著懷恩挪到炕上,懷仁也跟著坐上了炕。
芸娘摟著他們,低頭對懷恩說:“懷恩,剛才救了咱們的是你的爹爹。”
又轉頭對懷仁說:“就是你的叔父。咱們跟著他去幽州,去了就有吃有喝了。”
懷恩太小了,他不明白娘為什麼說爹爹救了他們,但他明白有吃有喝,便開心的問道:“娘,去了幽州,爹給我吃雞蛋嗎?”
芸娘想到白天在裏長家吃的雞蛋,又看到一臉天真的懷恩,又氣又笑,隻能說:“給呀,爹爹肯定給你吃雞蛋。”
懷恩樂嗬的把頭埋在芸娘懷裏。
懷仁比懷恩大,他親眼看到二叔殺了人,心裏很是恐懼,問芸娘:“嬸娘,去幽州會不會很危險?懷仁害怕。”
芸娘看著五歲的懷仁,輕輕用下巴抵著他的小腦袋說,“咱們一起去,有危險咱們一起麵對,嬸娘在你身邊,不害怕啊。”
芸娘其實心裏也打鼓,拋家舍業跟這個男人走了,也不知道是喜是憂。又轉念一想:拋什麼家?家徒四壁麼?走吧,走一步看一步。
天快亮了,薛富也把土填平了,進屋招呼芸娘出發。
見芸娘已經收拾好了,隻拿了一個小包袱,別的什麼都沒拿。
芸娘看了看他,輕哼了一聲:“趁天沒亮,趕緊走吧。”
薛富領著他們走出薛家村,快出村了,他問芸娘:“還沒給爹娘報仇呢,那裏長可是逍遙了。”
芸娘看他明知故問就生氣:“你爹娘的墳在這裏,怎麼報仇?爹娘一輩子夠不容易了,還讓他們受驚擾麼?惡人自有天收。”
薛富心中讚賞芸娘,識時務,分輕重,不錯。
惡人自有天收嗎?芸娘自知是阿Q罷了。如果薛富早三個月回來,現在離開的心情應該是很輕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