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城正目瞪口呆,不知作何回應好,聞言神色一肅,按捺下去心頭驚駭,轉身就往外走。
“怎麼回事?說具體點!”
留在原地的雲巧懊惱咬唇,卻又沒法真對外頭的傷患家屬生氣。
更別提,來的這漢子聲音哽咽,語氣急促,竟像是快急哭了!
“我,我婆娘懷了孩子,七個多月。我讓她就在屋裏待著,啥都別幹,等我回來。結果,突然下雨,她挺著個大肚子跑去收衣服——那玩意淋濕了也泡不爛不是——這不,腳下一滑就摔了!啥,你說孩子?沒磕著,她用胳膊硬撐著呢,要不怎麼硬生生把自己胳膊給折了?這傻子......”
漢子抹了把臉上的水,分不清到底是雨水、汗水,亦或是淚。
“我娘去喊穩婆了。我想著她一直疼著,也沒力氣生孩子不是,就來了。衛獵戶,我求你了,你可得幫幫我們啊!要是,要是實在不成,先救我婆娘!孩子,孩子以後......”
他咬了咬牙,紅著眼說。
“你別急。聽你說的,嫂子應該沒事,還沒到那一步......”屋外,衛城耐心安撫著那漢子。
雲巧突然開始羨慕那漢子的婆娘了。
這家人應該都挺開明,也心疼產婦,否則也不會在這種時候跑來請衛城這麼個“赤腳大夫”,臨時幫她處理腿傷。
若是江家,遇上這種事,最多讓穩婆和家裏懂點半吊子醫術、專管藥膳的婢女幫忙處理傷口,再不可能見外男的。
他這接骨手藝約莫是早年在邊關打仗學的?用來貼補家用,倒是不錯。
回過神來,麵上酡紅更甚。
八字都還沒一撇呢,她都開始“算計”上今後的家庭財政問題了。
正出神間,衛城已經折返回屋,簡要道明情況:“......那邊可能有點麻煩。我現在要去趟柏樹村,可以順路送你半程。”
這時,雨徹底停了。
沒達成目的,方才的話隻說了一半就被打斷,雲巧哪裏肯下山。但那斷腿孕婦情況危急,她也不可能耍小性子,攔著不讓他走。
她麵露失落,點頭答應,起身要走,忽然腿上一軟。
“嘶——”
衛城忙扶了她一把:“怎麼樣,要不要緊?還能走嗎?”
雲巧等的就是這句話。
她輕蹙眉頭,彎下腰,扶著受傷的那條腿,非常勉強地走了幾步,弱弱道:“應該可以的。衛大哥,你去吧!我慢慢走就成,不用擔心我。”
說著,還笑著說起從前摔了跤還生龍活虎出入山林的“英勇事跡”。
衛城卻聽得愈發擔憂,可天色已經不早,他這趟下山去的是桐花村的相反方向,未必能趕在天黑前回來送她。
萬一耽擱了,對她清譽不好。
“山路難行......”他猶豫著開口。
“不如,我先在這兒等你,順便幫你把那衣服給補好,就當是今天你救了我的謝禮,如何?一個時辰後,你若還沒回,我就拄著它慢慢下山?”
雲巧看了眼屋角的“拐杖”,低下頭,絞著衣角小聲說。
衛城實在不好拒絕,隻能應下,隨那漢子匆匆離開。
到對方家中,一檢查,胳膊果然是骨折了。
“嫂子身體有點弱,接連生產最消耗元氣,骨頭也容易鬆軟......”
說罷病情,正猶豫著是否要暗示一番,那漢子已然漲紅了臉,默默抽了自己個大嘴巴子,主動表態接下來再不要孩子了。
上完夾板,斟酌了個傷害最小的止疼湯方。
衛城走出來,打發過主動關心他們娘親安康的兩個小豆丁,再看他們緊張巴望的麵容,聽著產房裏傳來的痛呼聲,老婦人中氣十足的鼓勵聲,不禁心生羨慕。
若是能有這樣一個和諧的家......
雖然牽掛著那傷了腿的姑娘,衛城卻沒急著走。一直等到孩子呱呱墜地,確認過產婦方才沒有因為生產吃痛,用力掙紮導致夾板、斷骨移位,才踏著暮色匆匆回家。
天色漸黑。
本以為雲巧肯定已經回去,卻遠遠瞧著小木屋方向有亮光!
是最普通的柔和暈黃油燈光線,落在此刻的衛城眼裏,卻莫名想到一個字。
家。
這個字,足以讓一個孤身漂泊多年的人心潮澎湃!
衛城發了會愣,才重新抬腳,往前走去。期間,不住告誡自己別異想天開,別貪心。
這道心理防線卻在推開門的那一瞬間分崩離析。
門內,麵容姣好的年輕姑娘正在燈下做針線,動作不疾不徐,神情沉靜,仿佛手裏捧著的不是某個窮獵戶的舊衣破被,而是價值不菲的名貴刺繡。
廚房方向隱約飄來飯菜香,平淡而溫馨。
“衛大哥,你回來啦?”
姑娘眼睛一亮,放下針線起身:“飯菜都在鍋裏熱著呢,這就能吃。”頓了頓,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說,“你,你不會怪我浪費柴火吧?”
衛城搖搖頭,想問她為什麼這麼晚了還沒回家,為什麼要給他做飯,或是說兩句動聽的感謝話,喉頭卻像堵著什麼似的,最後隻粗著嗓子攔下想去廚房的雲巧,自個兒風風火火去端出飯菜。
“吃飯吧。吃完,我送你下山。”他深吸口氣,埋頭扒飯。
雲巧笑容瞬淡,放下筷子,幽幽道:“衛大哥,我是不是讓你為難了?我知道我很唐突,可我實在是沒法子了!”
“我爹娘他們聽了外頭閑話,認定我是那勞什子水鬼邪祟,又不舍得花錢驅邪,現在逼著我嫁去賴家......”
“村裏人都對我指指點點,也隻有你會站出來幫我。衛大哥,你再幫我一次可好?我什麼活都能做,針線也不錯......”
“我爹娘不大好相與,可能不會給我備嫁妝。但我自己可以努力賺錢,除了針線活計,我養雞鴨也很拿手的,絕不會給你拖後腿。對了,不要聘禮也沒關係......”
“如果你肯,我會努力做個好妻子、好母親!”
“若你實在瞧不上我,就當是做個交易,救我一遭。等你遇到真正想娶的姑娘,我保證馬上就帶著休書走人,不拖你後腿!這樣可好?”
說著說著,她聲音越來越低,眼中隱有水光閃過。
衛城的心先是在油鍋裏翻滾著,正糾結不已,在理智和情感兩端掙紮,忽然聽得最後這一句,那熱油鍋立時冷卻成了冰水池。
他放下碗,心中苦笑。
果然!
他就說,好好一姑娘怎麼會看上要啥沒啥的自己!估計隻是被家裏和村人逼得太緊,這才慌不擇路,找上了剛好幫過她的“好心人”?
若非有那老毛病,或許他一個衝動真就應了!
衛城壓抑著想要安慰對方的衝動,努力板起臉:“雲姑娘,婚姻大事還是要慎重——”
雲巧心裏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