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阿燭忍不住道：“你名字真好聽，一聽就是用心取得。”

宋枝枝不由自主抬頭，呆呆地看著阿燭，遲疑道：“好聽......嗎？”

得到阿燭肯定的回答，宋枝枝臉上才下去的紅暈又爬了上來。

她不自覺揪了揪衣裙，鼓起勇氣準備說“你的名字也很好聽”，忽然卡殼一下。

名即是命，命即是名。

燭者，微弱之火也。用作人名難免有早夭短命之象，不僅不用心，反倒有厭惡之意。

宋枝枝想到阿燭從前在鄉下的境遇，都說安成郡主對這個接回來的女兒極盡疼愛，可從名字也能看出來。

秦燭，如意。

一個是隨時都會被吹滅的燭火，一個是象征吉祥的珍貴寶物，此情真假，一目了然。

“不用這樣看我。”阿燭不好意思地捂住下半張臉，露在外麵的一雙丹鳳眼清冷而美麗，笑意壓彎眉梢，衝淡了距離感。

“我阿爹、阿耶取名字的時候沒多想，看見什麼便取什麼了。我阿娘更是疼我，哪怕我要天上的星星，她都會想盡一切辦法滿足我。”

想到阿娘，阿燭眼神更是柔軟，一時間也沒注意到宋枝枝看向她的目光又添了幾分同情。

秦燭生父在她剛出生那天就戰死疆場，安成郡主隻給取了個名字第二日就收拾嫁妝回了京城，更不可能說真心疼愛她了。

宋枝枝第一次生出為人抱不平的情緒，小聲道：“燭火易逝，這名字不好——”

阿燭搖了搖頭，捧著臉露出傻兮兮的笑容，道：“不是的，我阿耶阿娘真的很疼愛我。”

宋枝枝不禁動搖，難道，安成郡主現在是真心疼愛補償阿燭的嗎？

阿燭道：“況且，我並不覺得我的名字有哪裏不好呀。倘若名字能代表一切，那豈不是大家都要往好了取？重名是一回事，難道取了好的名字就能躲災避難，順風順水？倒也不見得如此。”

宋枝枝呆呆地看著她，隻覺她這一刻耀眼極了，是她在兩個姐姐身上從未看見過的耐心與溫柔。

“名字隻是錦上添花，若父母健在，相敬如賓，他們的用心教養和疼愛，便是孩子最大的底氣。哪怕日後碰見再棘手的問題，也不會慌張害怕。”

“說得好！”

宋梧月麵露笑容，走進來，看向阿燭的眼神滿是欣賞。

阿燭正認真和宋枝枝聊天呢，被這突如其來冒出的聲音嚇了一跳，手肘險險擦過茶盞，因為動作幅度太大，差點就把茶水打翻。

她捂著心口，給自己叫魂，小聲道：“不怕不怕，讓五娘子怕。”

宋梧月：“——撲哧。”

被阿燭逗笑。

大概是因為先入為主的印象，宋梧月看阿燭是哪哪都比自家妹妹優秀，不僅沒覺得阿燭一驚一乍很是失禮，反而歉意道：“是我不好，讓你受驚了。”

阿燭坦然接受，並道：“五娘子下回不要忽然出聲，太嚇人了。”

宋枝枝低下頭，神情逐漸黯淡、麻木。她想，她應該已經習慣了，不論是誰，在阿姐眼裏，都是比她優秀的。

她怯懦不堪，她一無是處。

宋枝枝已經竭力地低頭，恨不能整個人縮進地裏。她在心中乞求，不要看她，至少......在客人麵前，給她保留最後一絲顏麵。

然而事與願違。

宋梧月的目光落在宋枝枝身上，在阿燭落落大方的襯托下，宋枝枝顯得拘束而畏縮，越發登不上台麵。

她不明白，宋家從未虧待過宋枝枝，為什麼同樣是阿娘的女兒，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公主親至宋家，已經與阿娘說過，讓你屆時去做伴讀。”想到明時公主說這話時的語氣，宋梧月的火氣又下去一些，也並未避忌阿燭，隻耐心對宋枝枝道，“七娘，你也不能老是窩在家中......”

宋枝枝道：“我不要。”

“你說什麼？”宋梧月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冷冷警告，“七娘，不要胡鬧。”

宋枝枝低著頭，嗓音顫抖，可以看出她內心充斥著極度的惶恐，但還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氣，一字一句低聲道：“我說......我不想、去宮裏、做伴讀。”

宋梧月睜大眼睛，怒目而視，更多的還是不可置信，她大抵是沒想到一貫溫順的宋枝枝會頂撞人，憤怒之下，不顧阿燭還坐在一旁，厲聲嗬斥：

“公主看重你，是你的福氣！你知不知道外麵人是怎麼說你的，你簡直丟盡了我們宋家的臉！阿娘為你操碎了心，如你這般，日後誰家願意聘你為婦？！”

“五娘子！”

阿燭深吸一口氣。

阿燭心裏清楚，這是宋家姊妹之間的家事，與她本沒有幹係的。她來這裏的目的，是為了與宋梧月她們的關係更進一步，而不是摻和其中，惹怒宋梧月。

可她想起宋夫人溫柔笑容下隱匿的擔憂，就像是阿娘一樣。不管在外人麵前如何端莊，可歸根結底，她隻是一個普普通通、拿女兒沒法子的母親。

宋夫人心痛小女兒被養成這樣膽怯的性子，就跟阿娘心疼阿燭自幼體弱多病一樣，心在滴血，卻無能為力。

正因如此，阿燭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宋枝枝被打壓。或許宋梧月沒有壞心，可她的所作所為，無一不是在將自己的親妹妹推向深淵。

阿燭想，她或許還是太衝動了。

但攬住宋枝枝肩膀的手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明明自己也很瘦弱，卻將懷裏的小姑娘抱的嚴嚴實實。

阿燭看著宋梧月，軟嫩的臉蛋流露出與年紀不符的強硬霸氣，她道：“恕我直言，五娘子與其在這指責七娘子，不如好好反省自己。”

宋梧月本性是個高傲的人，當即道：“我做了什麼？”

阿燭捂住宋枝枝的耳朵，臉上不見半點笑容，毫不畏懼地和宋梧月對視：“七娘子是你的妹妹，一母同胞、骨肉至親！可你從未真正關心過她想要的是什麼，她的喜好、擔憂、惶恐，你都不知道！甚至，你就是造成她懦弱性子的幫凶！”

“我沒有！”宋梧月怒目而視！

“你有！”阿燭比她更大聲，冷冷道：“五娘子何必否認？難道事實不是如此？她在你們眼裏一無是處，不管她做什麼都是錯的，久而久之，她什麼也不敢說了，什麼也不敢做了。”

“你們將她逼得隻能縮在牆角，卻反過頭來指責她登不上台麵，丟盡家族顏麵！你們的打壓、否認、以及蠻不講理的苛刻，都是將她變成現在這副樣子的罪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