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久後，機器供餐了。

大家去廚房圍著機器一擁而上，拿了餐盒吃起來。

傳送帶上還剩一個餐盒是老太婆的。

“你回去時給林主任帶上。”秦部長讓八寶保管餐盒，“她挺難受的，你其實不用說自己是試驗品這種話來傷她。”

八寶沒出聲辯解。

基地裏的人盡管對他不壞，但事實就是事實，他們壓根不知道做傳感實驗的痛苦，也不知道出生在實驗室裏沒父母是什麼樣的感受。

喉嚨發哽，他吞咽著食物但感覺嘴裏沒滋味，也許是因為供餐時間提前了，他還打了營養劑，現在不太餓，餐盒裏一灘泥漿似的東西對他吸引力不大，咽下去還有點惡心感，冒著股衝人的腥氣味，這是以前他從未有過的異常感受。

大家都在抬著餐盒進食，隻有老李兩手空空，在旁邊幹瞪眼，不停地咽口水。突然，老李發現了老太婆的餐盒，目光直勾勾盯著，走過來伸手就搶。

“這是林主任的。”八寶慌了急忙護住餐盒。

老李張了張嘴，還沒說出話一泡口水就流了下來。老李用力扒開他，硬生生要搶走的架勢。

“秦部長。”八寶叫喊起來，死死抓住餐盒。

“老李，你幹什麼？”秦部長注意到情況。

“這不要的給我吃行嗎？”老李說。

“不行。”八寶說，“我要拿給林主任，她肯定要吃的。”

“她自己放棄的，你憑什麼拿？”老李瞪著凸起的眼珠子很嚇人。

“老李，請你遵守規定。”秦部長說，“公投決定扣除了你一次餐。”

“老秦！”老李乞求說，“你再提議表決，沒人要的這個餐盒能給我嗎？餓的受不了，給我吃一口。”

秦部長說：“忍忍吧，很快就到下次用餐了。”

“隻怕等不到下次我就要餓死了。”老李擼起衣服，把身體亮出來給大家看，腰腹上有一處腫脹，他用手指按壓，皮膚立刻就陷了個青紫色的坑，“你們看，我餓到浮腫了，沒騙你們是吧，求求你們了，給我吃點。”

秦部長沒再說話，大家誰都沒吭氣。

八寶硬著頭皮說：“給了你，林主任就要挨餓了。”

“你就別為她操心了。”老李把腰腹上的浮腫對著八寶的臉，“你看我餓成啥樣了。”那青紫色皮膚散發出一股腥臭味，讓人惡心欲嘔。

“請大家表個態。”老李衝大家喊，“誰想看我餓死的就舉手，不給我吃，那好，趁現在還能動，我自己就去投進機器做回收處理，省得死了還要用貨運機搬運，你們誰想看我去死，舉手啊。”

誰都沒動，隻見老張一個人慢騰騰地走上前來。

“你幹什麼？”老李惡狠狠瞪著老張。

老張沒答話，臉上神情異常迷離，看似吃完餐盒被漲昏了頭，嘴角恍然還掛著一絲滿足的微笑。他邊走邊脫下衣服，袒露出皮包骨頭的身子，因長期營養不良，他肚皮上有一大片青腫，異常刺眼。

“唉，你也餓成這樣了啊。”老李歎氣，作出同病相憐的樣子。

但見老張精神恍惚，嘴角浮起詭異的笑。

“這是我的身子嗎？”

老張低頭奇怪地打量自己瘦骨嶙峋的軀體，忽然抬起手，用力拍打肚皮，啪啪啪打了幾下，他大聲喊叫起來，“不痛，我一點都不痛，沒感覺，身體不是真的，痛覺不是真的，傻啊，我到現在才明白，原來我們是假的，假的啊，我們身體不存在，我們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全都是假的，假的，哈哈哈......”

老張爆發一陣瘋狂大笑，笑盡可笑之事。

老李察覺到他的癲狂，不由退開幾步。

“我發現真相了，世界是虛假的，我們基地是虛擬的，我們是上層世界的缸中之腦想象出來的，假的，都是假的，太可笑了，去你大爺的上層世界，我發現你們了，哈哈哈......”

老張仰起頭，舉手指向上方那虛無之處。

“你們躲在上層世界，在基地裏建了巨大的腦池，黑暗中的一個個智腦，在腦子裏想象我們的世界，虛擬我們的基地，你們做沙盤模擬實驗，用智腦計算推演末日災難，世界大毀滅，地球毀了，幸存者躲在月球地下1722米深處的基地，吃光所有食物，要餓死了，你們虛擬我們的世界，目的是想知道我們怎麼解決食物危機，是吧？我猜到了你們的意圖，你們想要我們搞出澱粉合成技術，哈哈哈，做夢吧，我告訴你們，沒有什麼狗屁技術，你們跟我們的結局一樣，統統都要餓死，你們能吃的隻有你們自己，像這樣吃，看好了，我教你們......”

老張瘋瘋癲癲叫嚷著，他把褲子也脫了，脫得全身赤條條。

現場所有人默默旁觀，除了八寶，他們沒誰流露過多吃驚的神色。作為基地裏活到最後一批的幸存者，他們每個人都親曆過身邊同伴精神崩潰的事，像老張這樣發瘋的人曾經見過幾十個，已經司空見慣了。

“食物，這就是食物，睜大你們的眼睛看清楚了，食物......”

老張抬起手，把自己的手指塞進嘴裏大嚼起來，一陣嘎巴響，嘴巴裏鮮血淋漓，其狀恐怖。

事發突然。

誰都來不及阻攔。

他們眼睜睜看著老張隨後做出了一個極端過激行為，打開食物加工設備，老張爬上去，跳進了機器的進料口。

全自動設備快速運轉，瞬間吞噬了那具枯枝般的身軀，吸塵裝置運轉，機器上沒冒出半點渣渣，也沒發出多大的讓人恐懼的聲響，他們隻聞到了空氣中彌漫著一縷生命消逝的氣息，空氣淨化器運轉，很快清除了這一縷血腥味。

赤條條來，赤條條去。

人生似幻化，活著不過是舞台上一場對死亡的排練，落幕時終歸空無。

清潔機器收拾了地上遺留的衣物，擦亮地板，保持廚房一塵不染。

混亂中，老李搶走八寶手中的餐盒一口氣吃了個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