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四起,穆與棠蹲著撿起一片片青瓷碎片,偶爾往四周看一眼,便能對上那些值崗守衛們露骨的眼神,臊得她麵紅耳熱,恨不得鑽地縫。
“穆司醞,你快去換一身幹淨的衣裳,這些東西我來弄。”
說話之人不是別人,正是與穆與棠交好的蘇荷,在尚寢局的司苑房當正八品掌苑。
“蘇掌苑,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此處你我都沒熟人,借不到掃帚撮箕,還是我把碎片撿走為妙。”
“那我幫你一起撿,一則快一些,二則替你擋擋,讓那些衛士少看你幾眼。”
穆與棠和蘇荷,你撿一塊,我撿一塊,各自拿帕子包住,低聲講完了前因後果。
“穆司醞,今兒個你碰到大皇子,算你倒黴。”蘇荷快嘴道。
穆與棠歎了一聲,“誰說不是呢?”
“不過,穆司醞,你也別唉聲歎氣的。我給你講個好消息,要不你先猜一猜?”
穆與棠渾身一股濃鬱的酒味,又被那些衛士們的眼神盯得無所遁形,有些心不在焉地撿碎片,沒甚耐心地催蘇荷快講。
“穆司醞,聖人和皇後娘娘鶼鰈情深,先前連生了三位公主,這次若是得男,聖人將會大赦天下,放一批宮女宦官出宮,以彰天恩。”
出宮!
穆與棠做夢都想出宮!
她克製住欣喜之情,再三確認,“蘇掌苑,這消息可靠麼?你從哪裏聽來的?”
“穆司醞,這消息可靠,我敢打保票。”蘇荷講完,再用細如蚊呐的聲音道:“正得寵的韓俢儀透露給我們尚寢局的王尚寢,估摸著是聖人恩愛之時與韓俢儀說的,怎會不可信呢?”
皇後娘娘有孕已有八個多月,是整個皇宮人盡皆知的好事。倘若皇後一舉得男,聖人仁慈,放宮女宦官們出宮是差不離的。
穆與棠臉上多了信服之色。
蘇荷撿了兩塊青瓷碎片,繼續道:“皇後娘娘半個月後就要臨盆了,宮裏想出去的,早四處打點了,就連給聖人倒夜香的宦官都變得吃香了,一開口就是十兩銀子,純屬趁火打劫。穆司醞,你是正六品女官,比我體麵多了,還不趕緊托人打點?”
穆與棠平素話語少,在司醞房安之若素,不像別的宮女腦子活絡,削尖了腦袋往上擠,結交了一幫用得上的人。她攢了些體己銀子,卻沒有門路。
“蘇掌苑,不怕你笑話,整個皇宮,除了司醞房的人,我認識的人一隻手就數得過來,該找誰打點,我是兩眼一抹黑,睜眼瞎罷了。”
蘇荷性子活潑,因司苑房管的是四時鮮花瓜果進獻,頗受附庸風雅的妃嬪們喜歡,靠著一趟趟送瓜果鮮花,認識了些說得上話的人。
蘇荷一本正經道:“穆司醞,我今年已經二十三歲了,想承寵是絕無可能的,再等兩年到了二十五歲放出宮去,不過是磋磨歲月,還不如趁此機會出宮。若是我找到了靠山,準帶你一個。隻一件,不管花多少銀子,你都舍得麼?”
“當然舍得!”
穆與棠不假思索地答了,先前還想著龜縮在司醞房,晝釀酒夜安眠,每個月的月例能攢下來,比外頭吃苦受累強得多。剛才被大皇子刁難一番,已嚇破了膽,還是早日出宮為宜。
蘇荷滿意地點了點頭,“此事少不得還要拜托我們王尚寢,你也要跟你們柳尚食通個氣,不然到了臨走的時候,柳尚食不放你走,那就麻煩了。”
“那是自然。”
撿完了所有碎瓷片,穆與棠和蘇荷一起站了起來,各自抱著帕子包住的碎片,快步走回去。
一路上,守衛的目光像軟釘子黏著穆與棠。
蘇荷氣憤地開口道:“那些守衛,像是八百年沒見過女人似的,真想撒把生石灰讓他們變瞎子!”
原本守衛要求做到目不斜視,如今有點家世地位塞點錢就能進來的世家子弟,還改不掉身上的紈絝習性,有濕了身的美人看,不看才怪!
穆與棠也不好說他們眼色過熱,隻能竭力保持端莊,疾行如風。
回了住處,蘇荷提醒道:“穆司醞,打碎那一壇酒,還是小心點別聲張了出去,保不齊誰嘴碎講了出去,賠一次,幾年白幹了。你把這些碎片藏好,我再去司醞房拿一壺石榴酒,再去司苑房拿一串進貢的葡萄,替你送到孟寶林那裏去。”
“蘇掌苑,你這麼幫我......”
“咱們女官幫助女官,天經地義。”蘇荷爽朗一笑,離開了。
穆與棠將青瓷酒壇碎片用木櫝裝了藏於床底下,忽想起一路來來往往那麼多人,準有人認得她,甚至告訴柳尚食。與其害怕被罰而藏著掖著,總擔心紙包不住火,倒不如去討一頓罵或罰。
穆與棠沐浴更衣後,回了司醞房,安排小宮女們送完聖人和各宮妃嬪們晚膳要享用的酒,便去找柳尚食,將今日與大皇子相撞一事言簡意賅地講了出來。
“大皇子命你去良醞署幫忙,是瑞親王出的主意?”柳尚食若有所思地問。
穆與棠點了點頭。
柳尚食略略斟酌,再道:“穆司醞,不瞞你說,皇後娘娘將誕下麟兒,聖人已命光祿寺從速準備各式美酒,以備賞給文武百官以及洗三禮用。今年多地糧食收成不佳,釀的各種酒較往年少,光祿寺卿曾托人傳話給我,讓我安排人去幫忙。既是大皇子安排你去,你就去。”
光祿寺備的酒不夠,即便穆與棠去幫忙,半個月就釀得出來好酒?
一言以蔽之,她去光祿寺幫忙,就是自跳火坑!怪不得大皇子立馬打消了讓她賠一千兩銀子或跳胡旋舞的主意,是想看她自尋死路啊!
她冷汗涔涔,“柳尚食,我恐怕不堪重用。”
“穆司醞,你以前說過想出宮。隻要你辦好這個差事,我另提拔一個司醞,你便可以出宮了。”
去光祿寺的良醞署幫忙完成差事,換取出宮機會!如此一來,她不用托蘇荷四處求人,也用不著花費銀兩了,隻要能活著出宮,攢的體己錢就是以後開酒肆的本錢!
正所謂富貴險中求,穆與棠咬牙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