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綁法治絲蟲病,這是一貫有之的好法子。用10%桑葉注射液肌肉注射三天,綁紮患肢半月至一月左右,便可將腿圍縮小不少。隻要有藥,大多數病人的治愈也隻是時間問題。
江南養蠶繅絲,桑葉倒不難尋。但製備桑葉注射液還需要用苯甲醇做局部止痛劑,加吐溫-80增溶。宋杏雖將之前的實驗器材帶在船上,但製備仍不方便,不敢貿然把這兩樣難得的材料舍去了,又得做藥劑安全試驗。
一來二去用時太久,輕症患者也並不需桑綁法和手術,譬如有膿尿症狀者,用中藥調理靜養便可好個大概。這方麵她經驗欠缺,於是便來請教宋仁。
宋杏與宋仁一番探討,到晌午時已大略把方子定出。
宋杏還是頭一回在醫學上和宋仁討論到這個層麵,這病又不像之前的疫病事發突然,宋仁旁征博引為她列出了好些醫書中關於絲蟲病的描述,宋杏才覺著宋仁才學精深了。
假以時日,宋仁應當也能成為一方名醫。
然而兩人將藥方列出後,才發覺最大的問題橫亙在他們眼前。
他們沒多少錢買藥。眼下不比在錢塘,可以從家中藥庫搬藥。出門時為防賊人耳目,他們隻揣了幾張銀票在身上,打算要用時方到各地錢莊兌錢。
眼下這小鎮並無錢莊,且他們身上的銀票,即便全拿來買藥,也不見得夠這一鎮子人用的。
宋仁雖管了兩個月的帳,但提到生財之道還是一竅不通,眼巴巴地看向了宋杏。宋杏向來更是位隻管花不管賺的主,當下摸出兩錠銀子,眉一橫:“你的錢留著,我身上這銀子先拿去花,花完了再說。”
隻要做出點實績來,去向當地官府要錢,應該也不是難事。
兩人一番定奪,決定由郭順兒先去買藥,宋仁與宋杏再去尋那驛站老者。如今看來,這鎮子當中,唯有那老者是最肯與外人接觸的。他到底是個替官家做事的老人,若能與他交涉得當,或能讓他引薦到官府,鎮民的這一關也該容易過一些。
這天天陰了些,昨日傍晚船來得晚,鎮民們已關上門歇息了。今天他們出了船艙,倒還能在鎮上看見幾個人影。隻是一樣蕭條得很,幾個看著還算健康的農家漢子扛著鋤頭向鎮外田間走去。有兩個婦人在家門口支起小藥鍋煎藥。這兩個婦人形容憔悴,但衣飾整潔,隻是稍顯破舊,想來也隻有少部分過去稍富裕的人家吃得起藥了。
宋杏便走到那兩婦人麵前問道:“姐姐,你這藥,是在哪裏抓的?”
婦人抬起頭看她,她才發現這兩人一老一少,像是婆媳。年輕婦人遙指街角:“喏,那家藥堂,不過開藥的大夫上個月起就離鎮了,藥店裏隻剩一兩個不懂事的小夥計。”
宋仁走過來關切問道:“你們家中幾口人?誰生病了?”他雖態度溫和,婦人初見他,神色一恍,隨即卻警惕起來了。
宋杏後知後覺,宋仁雖然長得人畜無害,但到底是個年輕男子,還應當避嫌。她擺擺手示意順兒去抓藥,為宋仁解釋道:“姐姐和婆婆不必疑心,這位是我哥哥,是個大夫。看你們煎藥,所以問問家中是否有人生病。”
宋杏在寬慰人方麵雖向來不上道,但她與宋仁衣著樸素卻得體,長得白瘦細致,一看便是富貴人家的少爺小姐,左右不像是壞人。年輕婦人看了看她婆婆,老婦人點頭,她才放心開口說了——
“我家中隻五口人,漢子生了怪病,藥吃了好幾個月了,病總不見好,倒越發重了。家中沒進項,隻好當了首飾買藥買米,但這些日子來也漸漸撐不住了。這時節,鎮上郎中卻還投奔親戚去了。”
婦人神色黯然,她本有一雙靈動的杏眼,卻因長時間的勞累與饑餓浮腫下陷,臉頰也瘦削得失了形,她一字一句道來,字字成泣:“這副藥煎完,家裏便再沒有藥了。”
宋杏的心像是受這句話感應,悶悶地“撲通”了一聲。
“病人在哪?帶我們去看看吧。”
郭順兒跑腿向來快,他抱著一兜子藥回來時,宋仁才堪堪到病人床前,為他診了脈。那漢子腿雖腫了,卻仍強撐著打算下地幹活,見宋仁這仙人般人物進得屋來,倒也愣住了,就順著他意思讓他看病。宋杏在一旁戳了戳漢子的雙腿,
宋杏問道:“如何?”宋仁凝眉:“氣血阻痹,風邪留戀,襲入而不能出致此。需得施針通穴位,用藥清熱利濕。”
宋杏大致了解了他的思路,但還是按現代醫學的標準詢問了那婦人:“他最近排尿如何,尿液何色?可有異常?”婦人雖然疑惑,但也一一回答了:“是和常人不同,有點白色。”
那就是了。
宋杏信任宋仁,將一包銀針遞給他,站在一旁看他為病人針灸。
她以前看過同校中醫學的學生抱著針灸書,她拿過來翻了翻,才知針灸針法形式不少,門道讓平常人難以摸清,並非處處都隻是拿根針紮進去。
譬如現在宋仁所用針法,是對穴位進行興奮刺激,宋仁一邊紮著針,一邊為她講解:“先刺大椎、曲池、三陰交......”停針略過十五分鐘,病人身上便起了層薄汗,宋仁便對她說明:“遇此情況,應延長停針。”
待宋仁施針完畢,病人倒是覺得身上活絡些了,連連稱謝。“這幾副藥你們先拿去煎了,我把藥方留著,吃完了還能去再抓。最近避免勞作,臥床靜養。”
宋杏看那漢子答應得勉強,恐怕待宋仁一走,他還是要去幹活的。許多時候,人並沒有生病就能養病的權利。作為醫生,他們也隻能幫到這裏了。
於是出了門,兩人便去尋驛站老者,路途遇見有人求醫,便停下來順手看病,等到走到驛站時,順兒手上的藥材已快用盡了。
兩人敲了敲門,好半天老者才來開門,一手撫著後頸。宋仁不明就裏:“老人家 ,您是脖子酸嗎?”
宋杏眼盯著地板——當然酸,他昨晚被杜酒一記手刀敲暈,今天能醒來都得好一陣不舒服。
把心中些許的愧疚感壓下,二人對老者道明來意,老者感激不盡,將二人迎進屋內,詳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