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久陰的天空,忽然放晴,陽光拂照。
杜鵑早早就稟告大夫人,說二小姐要去相國寺上香,大夫人對這個小叔子家的女兒,一向都是有求必應,便吩咐下人為她們準備轎子。
馮淺換上素服,和青梅、杜鵑一起出門。
相國寺在京都十裏的鳳凰山上,沿途可見三三兩兩的男女,挽著裝滿果子元寶的籃子,一路往前。
兩個時辰後,就到了相國寺外。
相國寺為五進寺廟,門前一個大鼎,上麵插滿煙火,煙霧繚繞。很多人都往裏麵插香,有人跪地求拜,嘴裏念念有詞,無非是保佑家宅平安、兒女姻緣、夫妻和順。
有佛僧看到馮淺三人衣著講究,氣度不凡,顯然不是一般人家,便走過來笑問:“施主今日是上香,還是問卜?”
青梅從口袋裏掏出一錠碎銀,說:“我家小姐想求見玄渡大師,有勞師傅了。”
佛僧拿了碎銀,有些為難地說:“真不巧,玄渡大師一直閉關修渡,不見客。”
杜鵑失望了,質問:“我們可是特意過來,居然閉門不見客,這不是讓我們白跑一趟嗎?”
馮淺製止她:“杜鵑,算了。既來之則安之。我們進寺廟走走。”
佛僧便滿臉是笑:“小姐,請走這邊。”
相國寺很大,依山而建前後五進,屋宇巍峨,鐘聲悠揚,進出上香的人默不作聲,一片肅穆莊嚴。
馮淺不知怎麼的,看著這個相國寺,莫名地生出一股悲傷之意,好像魂兒都飛離身體。
她對青梅杜鵑說:“你們在外麵候著,我進裏麵上柱香。”
青梅杜鵑互相看一眼,杜鵑說:“小姐,您一個人,我們擔心…..”
“不必擔心,你們在這等著。”馮淺聲音雖然柔,但是語氣堅定,不用拒絕。
語畢,她轉身就進了寺廟。
青梅看著馮淺背影,有些茫然:“杜鵑,你有沒有覺得小姐像換了個人。從前,她猶豫不決,不愛外出,也不喜歡獨處,最愛找大小姐、三小姐、四小姐玩,天真爛漫,心思藏不住。可現在居然獨自一人進寺廟上香,真是奇怪。”
杜鵑點點頭,說:“我也覺得,小姐說話,做事,待人都不一樣。我聽老人說,人大病一場,發了一場高熱,腦子會開竅的,不知道是不是應在了小姐身上?”
“我覺得是了。”
“小姐變了就好了,不會再被別人蒙騙了。”青梅歎氣說,“咱們小姐心軟,沒主意,很容易被人牽著鼻子走啊。”
馮淺穿過走廊,繞過廟堂,沿著台階拾級而上,便來到了一個平台上。回望,遠處山巒起伏,視野開闊,陽光照拂,一切如此分明晴朗,馮淺隻覺得天地契闊,靈台明淨,好像一瞬間,前塵往事突然全數冒出來,無數個人影重疊,各種痛苦、悲傷、悔恨、懊惱、煎熬疊加,讓她突然整個人失神,身體好像被抽離,魂魄飄蕩在半空,能看到芸芸眾生,悲喜愁苦......
“阿彌陀佛!”一把蒼老佛性的聲音響起。
馮淺的靈魂馬上就複位。她緩緩轉頭,便看見一個長須老僧,對自己做了個佛偈。這個老僧約有七八十歲,眉毛長須俱白,左眉靠近太陽穴的位置,有一粒紅豆大的痣。他臉上的皮膚已有深深的折痕,但是眼神安寧,馮淺隻看一眼,心裏那些交戰糾纏的念頭就瞬間消退。
馮淺連忙還禮:“大師好。”
老僧說:“施主,今日前來相國寺,所謂何事?”
馮淺說:“大師,我清明那日在湖邊行走,被雨水淋透。回家後染了風寒,高熱三日三夜才退,接著日日做噩夢,不分白天黑夜,心神不定,好像前塵往事曆曆在目,聽說相國寺高僧玄渡大師佛法無邊,想找玄渡大師化解,可惜玄渡大師閉關,白跑一趟了。”
那老僧又是一聲阿彌陀佛,看著馮淺說:“世間之事,每一件都有它的因果,何來白跑一趟之說?玄渡雖然閉關,但你現在所見風景,確實另一番洞天。施主清明冒雨外出遊湖,全屬水,水為陰,而鬼亦屬陰,所以那日施主陰虛,鬼魅汙穢入體,偏生施主命格貴重,陽火旺,陰陽相抵,鬼魅汙穢沒法附體,卻給施主開了天眼,能看到前塵往事,實屬萬中無一。”
“天眼?”馮淺不覺心中一動,“大師所言甚有道理,我醒來之後,每看見一個人,都能看到他們的命運走向。難道這就是天眼所致?”
“施主,請移步。”老僧指著擺在一旁的銅盤,裏麵盛了一盆清水,本來用於給上香人洗手用。
馮淺依言走到銅盆前。
“施主,請看銅盆。”
馮淺便低頭一看,銅盆水清如鏡,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還帶點稚氣的麵孔,那是一張瓜子臉,雪白嬌嫩,雙眸明亮如水,黑白分明,真是一張清秀妍麗的姣好麵孔。她正自詫異,水突然變扭曲,她便看到裏麵出現無數個跟夢中所見的畫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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