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夢瑤看了看忙著為鄉親們把脈的重樓,確實地相信自己實在是幫不上對方的忙,於是靜靜地退到一旁,開始打量這間屋子。
這房子是一排三間,她現在是在中間的堂屋。兩廂左邊是臥室,右邊是廚房。左右房間裏,都裝有木板樓,堆放有糧食和家俬雜物。
最具特色的還是堂屋中央挖有火籠坑,可以烤火取暖。火籠坑四周有鐵製的架子,這上麵能吊砂鍋、炒菜鍋和燒水壺。下麵鋪滿了土沙石,防止火災發生,還能烤洋芋和紅薯。
這家的男主人一手一個破舊的搪瓷茶杯,遞給楚夢瑤一杯,憨笑:“井裏的水,幹淨,甜,涼快。”
她接過已經褪色的搪瓷杯,杯身內外都脫了一層皮,露出裏麵斑駁的鐵鏽。好在杯子洗得比較幹淨,水盛在裏麵沒有任何沉澱物,水體本身也十分清澈。
“謝謝您,確實挺好喝的。”楚夢瑤一飲而盡,甜甜一笑,真心實意地稱讚道。
男主人聽了樂嗬道:“井裏還窖了西瓜,吃完了中午飯,歇會兒就能吃冰西瓜了。”
她聽了一愣,真沒想到如今已經2020了,還有人用井水冰鎮西瓜的。一時間,她心裏很不是滋味。大概是因為冰箱屬於比較貴的電器吧......食物冬天放外麵就能凍上,夏天可以放井裏儲存。
“樓妹子喲,你真是神醫啊!”楚夢瑤被這一聲讚美給吸引住了,她捧著搪瓷杯扭頭一看,一名粗獷的漢子正從左邊臥室走出來,滿臉激動地左右晃動著腦袋,繼續說道:“嘿,現在脖子能動了,能動了......”
周圍的群眾也跟著附和:“真神!真神!”
“哎呀,別這麼說,我聽著就害臊!”重樓跟在漢子的身後,臉上帶著緋色的薄暈,神色中有些不好意思。
楚夢瑤試著為對方解圍道:“樓姐姐,你快說說看,這是怎麼做的呢?”
“他說脖子不會轉了,照片子也瞧不出什麼名堂。我就是試著給他的承漿穴針灸,看到他的脖子明顯轉了一下,接著針灸曲骨穴,他就能動了。”重樓毫不藏私地說道,“至於涉及到的中醫理論嘛......”
粗獷漢子馬上出言打斷了她的話,急躁地說道:“樓妹子啊,你也知道哥大字不識幾個,你那些我也聽不懂。哥就想知道那啥穴位在哪,以後萬一再犯了,能自己治治,也不想總是麻煩你......”
說到後麵,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就怕......就怕醫術不能外傳那啥......”
“哦,這有啥子關係哦。治病救人的技術,還談啥藏私保密。喏,承漿穴在這裏,下唇溝正中間,有個凹陷的地方,感覺到了嗎?”重樓一邊按揉對方下唇部,一邊詢問。
粗獷漢子點頭如搗蒜,連聲道:“感覺到了!感覺到了!”
“曲骨穴,由肚臍從上往下推,你會觸摸到一個拱形的骨頭,這塊骨頭就是恥骨,在這個拱形邊緣的中點的位置就是曲骨穴。”重樓指了指對方還沒來得及係好的褲帶,麵色有些尷尬地說道。
“這個我曉得,我曉得!”粗獷漢子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滿臉通紅地捂著褲腰帶。“哥先走了,回頭讓你嫂子給你燒一大碗土豬肉,今年咱家養的可是二頭烏!”話剛說完,他係好布腰帶,飛也似的跑了出去。
望著對方的背影,楚夢瑤生出一種對方正在落荒而逃的錯覺。不過話說回來,那穴位確實挺隱私的,難怪他們需要去臥室看診。
“丫頭啊,麻煩讓一讓。”她聽到身後的喊聲,趕緊轉個身退到一旁。
隻見兩名年紀不大的男子,扶著一名中老年婦女走了進來。“我媽之前腰痛膝蓋疼,走不得路了,上次還得我們兄弟倆用帆布擔架抬著來找重大夫。大家夥你們看,現在我媽能自己走了!”左邊的小夥子,興高采烈地說道。
“這有啥大驚小怪的嘛,阿姨隻是腎經不通。《通玄指要賦》裏就說了,遇到冷痹腎敗的臨床症狀,就是骨萎弱不能行走,腰背彎曲或關節腫 脹。取足三裏穴即可。”重樓看了一眼來人,一邊說,一邊繼續給病患寫方子。
她寫好了之後,對大家說:“咱們中醫啊,講究一針二灸三用藥。”
“目前中醫可大致為分‘內科’、‘針灸科’和‘傷科’三大科。‘經絡’是針灸、內科和傷科三者的共同基礎。經絡通達,有利於預防疾病。”
“阿姨這次是來複診的吧?請麻煩您排個隊。”她親切地笑著對那擠 進來的一家三口說。
婦女點了點頭,順從地說道:“咱們這就去排隊。”
“下一位。”重樓望著長長的隊伍,有些疲憊地喊道。
一名目測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紅著臉坐下,低頭說道:“也不知道我這是怎麼回事,已經都個把月了,我喝山泉水也好,井水也罷,就連喝甜飲料,凡是吃到嘴裏的東西,無論是什麼都感覺是酸的味道。”
“唉,我跑去城裏的大醫院做了好些檢查,說是找不到原因,錢去了好多,但就是沒治好。”他抬起頭,神色懊惱地歎道。
楚夢瑤聽這名男子的措辭和說話方式,明顯感覺得出來此人的文化水平,要比之前看病的那些人高出不少。
重樓對他進行了一番標準化的望聞問切後,對他輕聲說道:“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就在這裏把上衣脫了,露出後背給我。要是覺得不好意思,我們去臥室。”
“誒,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又不是女孩子。大老爺們的,光膀子袒胸露背,也不算有傷風化吧。”他剛說完,轉身就脫了衣服,把白 皙光潔的後背朝向重樓。
她在對方的背部後正中線上,位於第七胸椎棘突下凹陷中,下了銀針。
留針大約五分鐘後,重樓讓屋子主人端來一杯白開水,讓患者喝下去。“感覺如何?”
“還是酸的,沒什麼改變。”患者麵露愁苦的說道,繼而他反過來安慰重樓:“唉,我也沒想著一下子就好。”
重樓蹙著雙眉,抿著嘴,麵色嚴肅地思索著,半晌之後,她突然開口道:“你把鞋襪脫了,兩隻腳抬起來放我腿上。”
“這合適嗎?我腳挺臭的,大汗腳......”他頗難為情地撓了撓後腦勺。
“麻利點,治病要緊。”重樓催促道,“你沒看後麵還有一堆人等著我就診嗎?”
男子一咬牙,撇嘴道:“那我照著你說的做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哈。”
話音剛落,他就開始脫了鞋襪,扭捏地將雙腳擱在重樓的大腿上。
“嘔唔......對不起......”楚夢瑤捂著嘴,衝了出去。
她實在是沒想到這人的腳臭這麼重,硬是讓她形容的話,勉強可以用在烈日下暴曬了一個月、腐爛長滿蛆蟲的豬肉腥臭來描述。
哦,不僅如此,還夾雜著最難聞的鯡魚罐頭的味道,據說那是世界上最臭的罐頭。
楚夢瑤一邊吐,一邊在心裏補充。
等她將嘴裏最後一點兒口水嘔完了之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戶外清新甜美的空氣之後,她拿出口罩,貼上精油香薰扣走了進去。
萬萬沒有想到,她居然需要在空氣質量最好的神農架,用上口罩專用香薰扣這種神器。
“啊,這水好甜啊!”楚夢瑤剛一進門,就聽見男子喊了起來。
對方已經穿好了鞋襪,饒是如此,周圍的人群紛紛捏著鼻子,自動與他隔了一段距離。
“快說說這是怎麼回事?”男子激動地手舞足蹈,“太神奇了,效果立竿見影!”
“你很吵耶,我被你鬧得頭都是大的。接下來你聽好咯,我會把針灸的思路說得很清楚。你聽完就離開,別影響我出診。”重樓罕見地擺起了臉色,一臉正色地說。
“我一開始以為,你隻是胃酸過多。那我打算針灸你的至陽穴,用以減輕胃酸。但是呢,你也體驗了,效果不佳。”
“我忽然想起五臟對應五味的理論,其中‘酸為肝之味’。於是,我嘗試針灸你雙足的太衝穴和行間穴,並且留針十分鐘。讓你再喝白開水,你就味覺正常了。”
男子聽了一愣,脫口而出道:“什麼是五臟五味理論啊,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
“嗬嗬,你個中醫黑又哪裏會聽說過呢?”重樓諷刺地笑著說,“酸肝、苦心、甘脾、辛肺和鹹腎。”
“唉,我以後再也不到處黑中醫了。”男子低垂著頭,起身灰溜溜地鑽出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