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黎明之前

一道橘黃色的煤油燈光順著微敞的門扉斜斜地漏在暗黑、寂靜的街道，一個高大無比的男人撞開門扉讓更多的光亮傾灑，照亮了門前的一隅。

門邊的小草在這片光亮中搖曳，弱小卻倔強，倒也十分可愛。小草有些感謝男人的照拂，可他終究不是幸福美滿的使者。

下一步，男人一腳踩在了那株小草，小草奄奄一息地伏倒在地。與它一般的，還有一個約莫6、7歲，身形幹癟的小女孩。

“姨父，我不要！”黑暗狹長的街道回蕩著一聲猶如幼貓萬般努力卻掙紮不了桎梏的哀嚎，無人理會。

“吵什麼吵，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一聲咒罵從這片縱橫聯結的房屋間傳來，男人趕忙捂住小女孩的嘴巴。

清風卷起長街的碎屑，散去了小女孩未訴盡的求饒，散去了難聽的咒罵，也散去了那聲伴隨咒罵而起、微不可聞的歎息。

那短促的歎息，沒有憐憫，沒有感慨，就像是習以為常的表態。

小女孩被男人拖拽著，一點一點遠離那間充滿著橘黃燈光的小木屋，小女孩眼裏充滿童稚的星光慢慢黯淡。

這孤寂的黑暗長夜在這甬長的街道便是那張大巨口的饕餮，連同她掙脫不掉的恐懼一同吞噬。

刹那間，大片的光亮傾斜而出，暗色的瞳孔映照著大片的橘黃。

一個女人奪門而出。

“放開月亮，放開我女兒！”

她跨過門前伏倒的小草，快步衝到男人麵前，從男人手中搶回月亮。她將幼小的月亮緊緊護在身後，警惕地望著眼前的男人。

這是月亮的母親，荷花。

“姐姐，別浪費時間，再不快點，‘他們’就去下一個地方了！”男人一臉不耐，往前一步探出手就要將荷花身後的月亮拉扯出來。

“她留在家也是浪費糧食，賣給‘他們’，我們才有錢買糧食！”

“奔，這樣子，月亮會死的！”荷花擋住了男人罪惡的手。

“那又如何！”男人憤怒地扇了荷花一巴掌，推開月亮最後的依仗，一隻手暴力地擒住月亮瘦弱的肩膀，月亮掙脫不開。

“biao子，既然寄住在我們家，就要有為家庭犧牲的準備!”

男人踩彎荷花挺直的脊背，荷花不得不將身子蜷縮起來。他將月亮像獵物般提起，以壓倒性的實力昭告著自己勝利。隨後，男人補了一腳，提著無聲的月亮得意往前。

荷花掙紮著起身，用盡最大的氣力將男人撲倒在地。刹那間的疼痛讓男人下意識鬆開了月亮，月亮摔在地上。

“快跑！不要過來！”荷花衝爬起身想要靠近的月亮大喊。

“賤貨！你找死！”男人踢開荷花起身，又要走去抓住月亮，荷花死死拖住男人的小腿，用嘴撕咬著。

“快跑！”男人疼痛著，不斷毆打身下的荷花，可荷花一聲聲催促著月亮離開。

一開始，月亮往著兩人的反方向走起，一步三回頭。在荷花濃鬱得如墨的哀求眼神中，月亮奔跑的速度愈來愈快，可那時不時回頭看去的神色之中滿是不舍。

荷花望著消失在暗夜之中的月亮露出安然的微笑。

不要再回來了......

荷花在痛苦中閉上那雙慈愛的眼睛，男人注意到荷花不再掙紮，咒罵著：“想死，想都別想，女兒不在，那你就要為這個家付出！”

角落裏，悄悄走回的月亮，目睹男人拖著自己的母親回到那間滿是橘黃燈光的木屋，她用那雙瘦小的手掌捂著嘴巴，兩道淚水從眼角滑落。

“媽媽！”月亮從床上掙脫起身，大口地呼吸。

她又做噩夢了......

月亮看著眼前的一切：

紅磚白漆的四方牆壁，正前方的牆壁上掛著一個圓形掛鐘，時針落在“7”，分針落在“45”上。至此而下的是兩套實木的桌椅，桌上擺放的日曆上掛著一個美麗的中guo結。日曆上，顯示著數字的2月4日，而下方用中文和老撾文標注著的是“立春”的字樣。

除了她坐著的床外，旁邊還有一張同樣的床。

她坐在床上，愣了好久才回過神。

這是她的宿舍......

月亮舒了一口氣，平複好自己的思緒。

“今天要準備很多菜啊！”月亮喃喃道，匆忙起身。

早晨是陽光開始活躍的時刻，伴著晴朗的天氣，有些好動的她順著窗欞落在月亮的身上、床上。她推開門，陽光從這敞開的木門爭先恐後湧進這間小而精致的新中式的屋子，整個屋子變得金燦燦的。

月亮跑出房間，和在曬被子的母親荷花打了聲招呼：“媽媽，你為什麼不叫我起床！”

“還沒到時間！”

“我要遲到了！”

“跑慢點！”

“知道了！”短暫的幾句交談，月亮跑出家。

正月初八，帶著春節剛過的喜氣，沿街的許多店鋪重新開張，牌匾兩頭掛著火紅的燈籠，大理石磚的街道兩側遍布著喜慶的碎屑，期待著新的一年有新的收獲。

月亮沿著街道，一口氣跑到一家有些斑駁的中式餐館門口前，她的夥伴小水正在打掃。

“月亮，你來了。”小水見到月亮熱情地打招呼。

“嗯。”月亮笑著點頭，越過她走進中式餐館裏便看到在櫃台把算盤打得響亮的陳林蔡。

這是這家中式餐館的老板。

不過，與其稱這家餐館為中式餐館，但它確實就是一家中guo餐館；更準確切地說，這是一家坐落在老撾金三角經濟特區內的的粵式餐館。

而對陳林蔡更確切地稱呼不是“老板”，是“經理”，老板是他的的爺爺陳功。

上世紀5、60年代，陳功隨朋友從老家潮州出發到東南亞尋求賺錢機遇。他們輾轉泰國、柬埔寨、越南等地，盡管彼時的老撾動蕩不安，陳功還是選擇在老撾定下。

年幼的陳林蔡不是沒有問過陳功的原因，用陳功當時的話來說，“明代有鄭和七下西洋，今有我陳功定居老撾。”陳林蔡詢問這句話的意思，陳功隻是說“長大你就知道了”。

所以，陳林蔡不是老撾人，而是老撾三代華裔。

而月亮在這裏打工的原因，也是因為陳功。

彼時年幼的月亮逃離那個木屋，在路上走了很遠很遠，從長夜到熹微，最後倒在這家粵式餐館麵前。前來開店的陳功將月亮用一碗粥饞醒，又從這個悲慘的女孩口中了解家庭情況，廣結善緣的他選擇幫助月亮，先是將她的母親荷花從那個家庭脫離出來，給了荷花一份糊口的工作：在他家店麵打工。

這些年，月亮和荷花在陳功的照拂下，生活得簡單而充實。月亮也在每日播放中guo電視劇以及戲曲的粵式餐館裏，對中華文化充滿了好奇。月亮時常請教陳功有關中guo的文化，特別是美食這方麵，月亮想著吃不到中guo所有的美食，但能將每一類都羅列一遍、聽聽過把耳朵的癮兒也是極好。

但陳功對月亮傳授他的那一套：“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陳功隻想做一回“師父”給她指路，剩下的就要靠她自己修行。

在陳功的教導下，月亮時常向他請教中文，不過，沒多久陳功就當了甩手掌櫃把店鋪和給月亮指引的任務甩給當時已經畢業的孫子陳林蔡後，頤養天年了。不過，陳功還是會時常來到店裏和月亮嘮，也不管月亮能不能懂。從故事“蘇武牧羊”到“鄭和下西洋”，再到後來的“一帶一路”、“鐵路建設”、“泛亞高鐵經濟圈”什麼的.......

就這樣，時過境遷，月亮也到了成年的時候。

為了感謝勞苦的母親，一直在母親庇護下成長的月亮也該反哺。

於是，月亮和荷花一起，在粵式餐館打工。